云之羽（21）

　　徵宫的小院中，一棵上了年岁的槐花树静静地倚在东南角处，宫紫商还记得这树上槐花开时的盛景，槐花在树上成串生长，一嘟噜一嘟噜翻卷着的白色花朵簇拥在嫩叶之上，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就像在春日里下的一场大雪。

　　如今槐花虽还未到开放的时候，可树下已经扎好了秋千，树梢处挂着串铜铃，系着三枚玉石，风一吹，三枚玉石晃荡着碰撞在一处，与铜铃声一起，叮当入耳。

　　宫紫商与宫临徵一齐坐在秋千上，哑奴上前替她们推动着，宫紫商惊叹道：“这秋千又结实又宽敞，竟能一次性容下你我二人。”

　　“姐姐也想要的话，我……”

　　“免了免了。”宫紫商紧急避险，手摆得都要掀出风来，“去找宫二要秋千，我几斤几两啊，我什么东西啊我，我还是想好好活着天天调戏调戏金繁的。”

　　谈及到金繁，宫紫商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妹妹，你说……”她抬头看天，旧尘山谷常年被毒瘴笼罩着，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只让人感到压抑与沉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整日追着金繁跑，我好歹也是个商宫宫主，宫门下人们之间流传的笑话我也知道。”

　　宫紫商的眼睛又红了一圈，满是委屈：“我也想担起作为一宫之主的职责，但没人搭理我呀……而且父亲……父亲只是在等年幼的弟弟长大，我这个商宫宫主，大家都知道只是暂时的……”

　　都是徒劳。宫紫商眼睛暗淡下去，神情比刚才还要灰心。

　　宫临徵不说话了，她轻轻拍着宫紫商的手，一下又一下。

　　宫紫商突然很认真地询问她：“你说金繁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在她眼里，临徵妹妹温柔，清醒，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她一定知道答案。

　　宫临徵偏过头去也认真盯着宫紫商的眼睛，蓦地抿唇一笑：“姐姐，你又为什么会喜欢金繁呢？”

　　“因为……”宫紫商眼底泛起怀念与羞涩之意，“因为在人人都不在意我，不把我这个商宫之主放在眼里的时候，是金繁发现了发高烧的我，他喂我喝药，替我削梨哄我，他照顾我，他救了我。”

　　宫临徵轻笑出声：“姐姐你看，你在缺爱与安全感的时候遇到了金繁，他给了你一点在旁人看来普通的帮助，于是你就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他，可是姐姐……”她想起了记忆中坐在窗前的蓝裳身影，“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你们二人的因早已种下，且不论这因错误与否，即便现在你用尽手段，有心强求，想让花勉强开出，只为那最终的苦果，当真值得吗？”

　　竟然连临徵妹妹都不看好她，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底有像她一样的悲戚。宫紫商咬咬牙，不肯放弃：“那我偏要强求，偏要金繁喜欢我呢？”

　　“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宫临徵挥挥手让哑奴退下，她从秋千上站起，走到铜铃下，拨弄那三枚玉石，“姐姐你喜欢金繁，追根究底，不过是觉得金繁在意你，在人人都忽视你的时候他发现了你，他在乎你，可是姐姐啊……”她收回手，直面宫紫商红红的眼眶，“若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爱着你，而如今你的所作所为，快要把她弄丢了，在她与金繁之间，你选谁呢？”

　　“谁？”宫紫商愣愣开口，“谁又会爱我呢？”

　　宫临徵伸出手指，指向宫紫商的心口处：“你啊。”她摸摸宫紫商的头，暗叹手感好，难怪自己的头往日里总被人摸，“这世上的爱，有哪一种能比得过自己爱自己呢？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了，那又如何能求得他人爱自己。”

　　宫紫商默默低下头，想到了被父亲轻视、被下人怠慢的自己：“我自己，爱自己……”宫紫商耷拉着脸，又抬起头来，“那我与金繁之间，当真毫无可能了？”

　　宫临徵叹口气，知道她的自卑与自轻是从小刻在骨子里，改不过来了，她又坐回宫紫商身边，拥着她：“你有情，金繁未必无意，我能看出来，金繁他心里也有你，只怕是碍于身份或是其他苦衷，不能随心而动……”

　　宫紫商满脑子都是宫临徵所说的“金繁心里有你”，乐得几乎要从秋千上蹦起来，她激动地捂脸无声尖叫，好一会儿才平复好颤抖的心，重又问：“妹妹，金繁心里当真有我，你没骗我吧？”

　　宫临徵见不得她这番傻样，手指戳戳她脑袋瓜逗她：“骗你的。”眼看着宫紫商的笑容一瞬间碎了一地，整个人又灰掉了，“刚刚那句话才是骗你的。”

　　宫紫商理了理宫临徵的话，捧着脸又乐呵起来。

　　“姐姐，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在我们心里你就是商宫之主。”

　　“你们？谁啊？”宫紫商正开心着，顺嘴就问了。

　　“自然是我，我哥哥，还有尚角哥哥了。”

　　“小死鱼眼和死鱼脸……”宫紫商立马捂嘴，看着宫临徵似笑非笑的模样，冷汗都要下来了，“姐姐一时嘴快，妹妹可别往心里去，不然商宫可就要易主了。”她假惺惺地抹着泪，还偷看着宫临徵的反应。

　　宫临徵噗呲一声笑出来，索性摊牌：“不装了，姐姐你的描述还怪形象的。”

　　“是吧是吧。”宫紫商搞着怪，模仿着宫二宫三平日里的神情，逗得宫临徵前仰后合。

　　“我平日里可悚你哥哥他们了，成天摆着张臭脸，我和宫子羽吓得屁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放一个。”宫紫商默默替自己和宫子羽的心酸生活掬把泪。

　　宫临徵听了这话反而不笑了：“你们怕他们，宫门人敬他们，无锋恨他们，那谁又来爱他们呢？”

　　“什么？”宫紫商见宫临徵此时的脸色一个恍神，仿佛见到了当初郁郁寡欢的兰夫人，心头一紧，“那……那他们会爱自己的啊。”她活学活用宫临徵刚刚的理论。

　　“他们早就不会爱自己了，从十年前起……”宫临徵喃喃自语，望着玉石放空。

　　宫紫商绞尽脑汁，灵光一现：“还有你！妹妹，你一直都在爱他们不是吗？”

　　见宫临徵眼光终于瞧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撇撇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我跟宫子羽是改不了怕他们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不过他们还有你啊。”

　　宫临徵如她所愿般弯起眉眼，又扭过头去听铜铃声响：“所以，我还在。”她幽幽叹出口气，“我得在啊……”

　　“妹妹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想不明白的宫紫商默默揪头发，揪了几根都没懂，果断地选择放弃动自己本就没有多少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