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晦

五月初一的晨光染黄了檐下艾草，春喜踮脚往门楘挂菖蒲剑时，我正对着礼单勾画端午宴的器皿规制。青瓷冰裂纹酒盏要配竹节筷，缠丝玛瑙盘需搭犀角匙——这些祖宗定的规矩，杜夫人掌家时改过三回，如今我既接了中馈，断不能让沈府再成金陵城的笑柄。

"大小姐，厨下为雄黄酒吵起来了。"管事嬷嬷喘着气闯进花厅，裙角沾着糯米粒，"新来的帮厨非说古法要配蟾酥，可李妈妈咬定得用蛇胆..."

我搁下狼毫笔，腕间银镯碰在青田石镇纸上叮咚作响："取父亲手札来，第三卷《端阳验方》写着，戊寅年疫病盛行时，改蟾酥为朱砂。"春喜捧来的书页间簌簌落下一张药笺，正是当年父亲为镇北侯府调制驱疫散的方子，边缘染着可疑的褐斑。

穿过月洞门时，西厨飘来的药香里混着丝腥气。李妈妈举着捣药杵嚷嚷："蟾蜍这腌臜物，岂能入宴席！"我接过铜臼细看，所谓"蟾酥"粉末泛着青紫光泽，分明是漠北狼毒晒干后的色泽。

"好精巧的偷梁换柱。"我用银簪挑起粉末，"李妈妈可还记得，三年前二小姐误食混了狼毒的茯苓糕，在床上躺了半月？"老厨娘瞬间煞白的脸，在蒸腾雾气中扭曲如窗上的艾虎剪纸。

未时三刻，前院忽然喧哗如沸。春喜卷着药香冲进来："镇北侯府送节礼的车马到了，整整十八抬红漆箱笼！"我扶正髻上的五毒绒花，瞥见铜镜里杜夫人正将翡翠镯往袖口深处推——这是她每逢大事必做的小动作。

红绸掀开的瞬间，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镶金嵌玉的礼盒堆成小山，最刺目的却是那尊三尺高的血玉蟾蜍，眼珠用孔雀石镶嵌，背上的毒腺疙瘩竟雕成缩小的鹰隼箭镞。

"侯爷特意嘱咐，这尊冰蟾献给叶姑娘镇宅。"侍卫首领的佩刀碰在玉蟾上铮铮作响，"说姑娘既救了落难的雀儿，就该知道有些禽鸟最会反啄恩人。"

我抚过玉蟾前爪，那里有道新磨的刻痕，与父亲手札里记载的军械暗码不谋而合。正欲细看，沈序卿突然从回廊扑来，腕间五色丝绦缠住玉蟾脖颈："好丑的玩意儿，我要搬去荷花池！"

"卿儿莫胡闹。"杜夫人按住她肩膀，护甲深深掐进流云锦，"这尊玉蟾要供在祠堂，替你兄长科考祈福。"她转身时裙摆扫翻盛雄黄酒的玉壶，液体泼在血玉蟾蜍上，竟腾起幽幽绿焰。

暴雨在申时骤然而至。我借口查验祭器潜入祠堂，长明灯下的血玉蟾蜍已褪成惨白。指尖抚过眼珠处的孔雀石，机关轻响，蟾口缓缓吐出半卷羊皮——正是父亲失踪那日未写完的《漠北疫症录》，残页上还沾着乌黑的血指印。

"妹妹果然聪慧。"沈序平的声音混着雨声飘来。他执伞立在门槛，月白袍角浸着血水，"可知道二十年前，叶先生为何执意要去漠北？"闪电划过时，他掌心金错刀挑着块墨玉牌，上面赫然刻着母亲的本名——江璃。

惊雷炸响的刹那，前门忽然传来宫车鸾铃。太监尖利的通传刺破雨幕："贵妃娘娘赐沈府端阳礼，着叶昒荻即刻接旨！"

春喜慌慌张张捧来朝服，我按住她发抖的手。铜镜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朱红宫灯上"景仁宫"三个金字，在暴雨中如泣血般明灭。杜夫人当年陪嫁妆匣最底层，就藏着同样制式的宫灯残片，灯骨上隐约可见"永宁"二字——那是先帝时期被废的冷宫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