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温-逢春-8

　钟离几乎不会对自己的抉择后悔。一是自己足够的阅历，二是冥冥中自有指引。

　　所以他的履历和所有标配的成功人士一样，初高中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高考进入名牌大学，大学期间在国外进修。甚至自己毕业季的时候领养了魈以后也不耽误自己年年发布新书一跃成为一线作家。

　　多一个魈对自己来说与其说是别人嘴里的麻烦累赘，不如说是礼物。

　　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他对什么都感觉淡漠，学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挑战性。所以也没有什么会让他足够上心，可以说完美的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从他帮着好好安置了他的故友——魈的母亲，把魈带出那个人间炼狱后，他忽然就察觉到，自己似乎也因此，有了放不下的牵绊。

　　在自己休学一学期来寻觅魈的踪影时，在自己难得的小心翼翼学着像家长一样打点照顾魈时，魈也成为了自己生命里最特别的家人。他共情魈所有的痛苦和遭遇，拥有魈全心全意的依赖。

　　最开始或许是怜爱，可逐渐，感情成为无法抑制的洪水猛兽。在自己心里，魈早已成为他的意义。

　　可魈是人，完全独立的人。

　　钟离从前没照顾过孩子，只知道对魈百依百顺，可如今觉察了自己的心思，便狠心这强迫自己不再那么多心思在魈身上。

　　魈何其敏感，他又如果不能不察觉钟离的刻意疏远。

　　那天夜重露深，钟离还记得眼眶红通通却强忍着情绪的魈敲敲自己的门，他说，“钟离先生，我会特别开心，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漂亮姐姐也爱钟离先生。”

　　当时自己一头雾水了片刻就知道魈误会了，可魈却固执地劝不去休息，“我会很听姐姐的话，钟离先生可不可以不要不爱我。”

　　克制，礼数。或许爱就是时常感觉到亏欠，倘若钟离再自私一些，他可以让魈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像自己一样爱他。这样自己不必自我煎熬，魈也不会拒绝，毕竟他那么依赖自己。

　　可也因为他是钟离。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魈的未来无穷无尽。他会给魈自己抉择的机会，即使魈最后选择的人不是他。即使与魈相处的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他不会囚禁自己的鸟儿，他会为他遮风避雨，永远虔诚的等待，等待魈的回眸。

　　可没想到，他以为的自由给了那些猎人伤害他的机会，那些人将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硬生生的扯开，将瓦解的噩梦重塑。

　　他们死有余辜，可自己同样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帮凶。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为此感到后悔。

　　温迪的诘责历历在目，究竟是自己关注的太少或太多，还是魈真的伪装的那么好。

　　或许两者皆有，从前的经历让魈忍耐痛苦，粉饰太平都相当高明

　　可倘若自己再多些关心，少些避之不及，会不会魈就可以少一些痛苦。

　　钟离扶着楼梯上了楼，在一间门前停留了很久很久，最后轻轻敲了三下门。

　　魈刚来的时候，极度没有安全感，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所以钟离和魈约法三章，他找他就敲三下门，自己愿意他进就不回应，不愿意就回敲一下。

　　没有回应。

　　钟离熄灭了走廊的灯，推开门，魈已然睡熟。被子露了一角，没盖住魈的脚踝以下。

　　钟离轻轻的盖好，良久如同一尊石像立着。

　　手撑在床头柜，钟离俯身，另一只手挑开魈额间的碎发。

　　以前魈睡觉总是蜷缩起小小的身体，像是一个小刺猬一样。经过自己的一番劝解——诸如长不高之类的话，才艰难的改成了现在这样平躺着。

　　魈表情是安静而平和的。

　　“对不起。”疼惜几乎要从钟离眼里晃出来，眼前，魈眉心那一抹紫色的菱花实在晃眼。

　　他忽然就不想再克制下去了。于是俯身轻轻的吻上那抹菱花。

　　极近的距离里，借着一点点月光，他可以看清魈毫无瑕疵的脸，纤长的睫毛落下的一小片阴影，和颜色极淡的唇。

　　空调开的太久还起了些皮，钟离忽然想着该买支唇膏，或者沾点水帮着濡湿一些。

　　身体猛的拉开距离，心跳如擂鼓。

　　这样就够了，再多点放肆就是玩物丧志。

　　即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饮鸩止渴。

　　“晚安。”窗帘被拉实，门被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