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拥抱

　　他神情淡漠，世间一切在他眼中皆如浮云。

　　他拿出帕子，轻轻擦掉复生脸上的血，明明是那么淡漠的人，动作却柔和到了极致，他道：“你又是为何呢？”

　　为何呢？单单因为失去了爱人吗？

　　复生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觉着，世界上没有谁是很好的，也没有谁是很坏的，他曾尝试让失去的重新回来，但他一次次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复生茫然抬头，那双红眸中失去往日光彩，孟山唐不自觉的被那双瞳孔吸引，他看的入迷，突然间发现，这双瞳孔像面镜子一样，装满了他的脸。

　　除了他的脸以外，再不见其它任何杂物，只是通篇的红，红的喜庆，红的耀眼。

　　他一愣，擦血的手顿住，复生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是缓缓闭上眼，舒出一口浊气，侧身躺下，嘶哑道：“我累了。”

　　那双照应自己面庞的眸子不见踪影，他也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事。

　　他见复生躺下，也不在说话，收起帕子，转身准备离开，却在右脚刚刚踏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看去——复生蜷缩在冷冰冰的床上，窗户开着，冷风席卷而来，房内摆设简陋，要是再破点，那便是乞丐住的地方。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一头黑发散落满床，月光顺着窗户照了进来，恰好照在他的身上，黑色被月光分割，一块黑，一块白。

　　被子单薄，随已是春天，但夜晚还是会冷。

　　谁又知，冷的是这房，还是这心。

　　孟山唐觉得，自己今晚肯定是着魔了，他的心剧烈疼痛着，如凌迟一般，好似一把无形的刀在一点一点挖去他的心，往内灌满腐臭的来自寒冬的死水。

　　他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调过头朝复生走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复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到，他往内缩了缩，直到感受到那早已习惯的寒冷，才安心。

　　孟山唐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他不知自己是否该动，在他选择躺上床的那一刻，他便清楚的知道，他的初心已经有些变质了。

　　他只得安慰这是自己看见弱小就想上去帮助一把天性，不是其它任何的情感，只是单纯的怜悯。

　　复生在那儿呆了好久才恍然发现，身旁这人是孟山唐，他又试探性的往孟山唐那儿挪动，见孟山唐没有反抗，便更加大胆的侧过身，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腰间的冰冷激得他身躯一颤，复生察觉到他的颤抖，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嗓音低沉嘶哑，好似哭过许多次：“不要动，我好累，让我抱抱。”

　　孟山唐僵在他的怀抱中，复生长的高，也长的壮，他的怀抱虽然冷，却极具安全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的红唇微微开合，最终只吐出一句：“你的体温很冷，我也冷。”

　　复生闭上的眼在此刻睁开，他的神情慌张：“很冷吗？那，那我不抱了。”他脑袋浑浑噩噩的，理不清自己要做些什么，说着，便要松开手睡另一边。

　　孟山唐讨厌得到的东西突然离开，尤其是安全感这种东西，他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人总得有个怕的。

　　他最怕的，就是没有安全感，孟山唐伸出手，按住了复生的手臂，那手臂上的肌肉有些许硌人，却也并不讨厌。

　　“也没冷到哪儿去。”他嘴硬道，为了让复生相信，自觉的往他怀中拱了拱。

　　温暖在一瞬间袭来，柔嫩的肌肤隔着一层布在他身上蹭着，他愣在那儿。

　　温暖吞噬了寒冷，复生呆呆地又揽住孟山唐的身子，那身子放在常人眼中已然是高挑，但此刻缩在他的怀中，娇小温暖，叫人贪恋。

　　“嗯。”他应了声，还带些鼻音。

　　这一夜，二人睡得很是安稳，以至于第二日一早，店铺开门许久他们二人都还未醒来，一直到午时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孟山唐习惯性的翻身摸索自己的囊袋，却摸到了复生硬邦邦的胸肌，复生此时也已经醒来，他看着孟山唐，又看了眼孟山唐的手。

　　“……”

　　相视无言，随后，潮红迅速爬上他们的脸颊，复生迅速穿戴好衣裳，翻身下床，孟山唐一脸懊恼的坐在床上，慢条斯理穿戴衣物。

　　复生会给他带来他渴求的安全感，这事不假，可他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总有一道坎过意不去，他不愿靠近复生，因为复生这么一只孤魂野鬼，总会让他不经意间将目光全放在他的身上，总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和复生呆在一起时，他总会恍惚的觉得，这是世界上真正的幸福与永恒，可很快他又会被自己的另一个想法给冲击。

　　当今盛世只是表面，他从小的梦想便是治理国家，除奸斩恶，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贪恋一时温度，他的这个梦想必定要感受万千寒冷腥臭，注定他的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他选择离开，是因为他想先得天下，再得一人长相守。

　　“真是疯了。”他盯着棋盘，不自禁冒出这么一句话。

　　复生结完帐后，在老板奇怪的目光下跌跌撞撞离开客寨，他满脸羞红，叫人分不清是晚霞更红，还是他的脸更红。

　　他跑到一个破旧的寺庙中，平息自己狂跳的心脏后，将允谓摆在地上，发现黑子又多一枚，而这枚，离他那枚白子身后的一子及其近，这枚黑子闪着血腥的红光，棋盘上的鲛麟纹蓝光更盛。

　　他不知另一枚棋子是谁，他只清楚，这人，有难。

　　复生并未落下任何一子，他收起棋盘，转身撞上了一个乞丐。

　　“对……对不起。”乞丐冲他跪下来，磕头道歉。

　　“等等。”复生伸手，抓住乞丐的头发防止他继续磕头，乞丐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

　　他皱眉，看着乞丐：“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为何磕头？”

　　乞丐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抿唇，害怕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寺庙。

　　他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怜悯吧，将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赠予这乞丐。

　　“跟着我吧，我教你武功，这钱日后再还也不迟。”

　　他大手一挥，乞丐身上的破布衣便成了一身材质还算好的黑衣。

　　“有名字么？”

　　乞丐点头。

　　“不要做个哑巴，姓甚名谁。”

　　“楚陈远。”

　　稚嫩的童声说出的话却让复生大惊，当今姓楚的也就皇族的了，他看着这人清秀的脸上，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给自己的孩子取个这么找死的名字。

　　不过，也有可能是当今皇帝哪个妃子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踏进这片浑水，将孩子送出去，但这也太不细心了，名字竟都不改。

　　他叹息出声，摸了摸孩子的头：“改个名吧，这名字不好听。”

　　孩童点点头，并未问为何，复生思索许久，缓缓开口：“陈远初吧，寻常人家的名字，淡雅，适合你。”

　　他点头应下，复生不辞万里的将陈远初这孩子送去孟山唐故乡，曾经被血洗，如今重新建立起的村子。

　　几月未见，村子更加繁华，房屋走几步便能瞧见，比田地还多的便是房。

　　除了他下令不许去的那座山，其它几座山也是布满梯田与茶田，放牛娃骑在牛背上吹着口哨，吹出一段轻巧的旋律。

　　他远远的看见孟竹梅和一群同龄小姑娘在玩蛐蛐。

　　孟竹梅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月不见长的比之前高些，出落的也比之前更加秀丽。

　　他曾经养的士兵看见了他，惊喜道：“复恩公！”

　　音落，许多人停下手中在干的事，皆看过来。

　　孟竹梅也回头，一眼望见复生以及他身旁的陈远初。

　　她惊喜的跑过来，一把抱住复生的手臂，扎在两边的丸子上插着步摇，那粉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摆，陈远初看入了迷。

　　孟竹梅的脸蛋有些许圆润，皮肤白皙，这让陈远初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吃的小汤圆。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孟竹梅的脸蛋。

　　孟竹梅回头狠狠瞪他了一眼，圆圆的眼睛睁圆，好似年幼的猫咪炸毛一般，复生笑着摸摸她的头，指了指陈远初：“以后，这就是你的新朋友了，要礼貌待人，不得仗着你武力高强，就任意欺负新人。”

　　孟竹梅憋屈的点点头，小姑娘不懂复哥哥为何这样说，她只知道，复哥哥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她只要照做便是了——而且这小屁孩，长的又瘦又矮，看着就弱不禁风，怕是说一句就要晕倒过去。

　　她扭头不去看陈远初，缠着复生给她买糕点，去草市的路上，她一如往常，嘴巴滴滴答答个不停。

　　“复哥哥，年夜那晚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啊，那碗汤我跟着许奶奶学了好久，你一口都没尝到。”

　　复生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这不辞而别带给这群人的是怎样一种感受，他笑了笑，陪笑道：“怨我，当初一时心急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