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小时（1）

隆庆十一年。

甸芳宫。

暮春时节。

小元妤坐在母妃寝宫外的石阶上，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只小手抱着自己的腿，另一只拿着一根随便捡的木棍，轻轻地拨弄着庭院里的杂草。

侍人们端着器具进进出出，十分匆忙，一时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她。

暮春的天气挺暖和，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比初春热一些，又比初夏凉一点。

侍女公主！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找到她，看起来很慌张。

侍女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赵姑姑让奴婢到处找您，都急坏了。

她站着，捏了捏自己的衣服，俯身拉小元妤，压低了声音：

侍女公主快跟奴婢回去吧，不然赵姑姑该生气了。

元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动。

她低垂着眉目。

元妤小青姐，我……

突然，寝宫内传来一声惊呼：

侍女娘娘！

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和器具碰撞的声音。

小元妤立马扔下木棍，冲进了母妃的寝殿。

小青公主殿下！公主……

小青来不及阻止，急得追着她进去。

元妤母妃！

元妤喊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顿足，睁大了眼。

只见她的母妃卧在床上，面色惨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深凹陷了进去。本就单薄的身体消瘦得像一张薄纸，就如一副骨头架子，连坐起身都要靠侍人的帮扶，还只是勉强。御医跪在她身旁，隔着帕子一脸凝重地诊脉。

元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几天前母妃还在与她玩笑打闹，推着她荡秋千，怎么在今天，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母妃身体体质较弱，自从生下了她之后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喝着各种各样的药。但从未有哪次比这回严重。

母妃看起来，就像要……

小元妤头一回感到如此害怕。

她被吓住了。

母妃嘴角残留着咳出的鲜血，还在不住的咳嗽。

看见闯进来的元妤，她强忍住冲到喉头的污血：

母妃嫚嫚、你……

扯过一张帕子，偏头挡住嘴角的血，不料一动作，就爆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

母妃咳咳咳！咳咳！

元妤母妃！

元妤一惊，飞快跑到床边，两只小手包住了母亲的右手。

旁边的李姑姑小心地抚着母妃的背，以帮助她平静下来。

母亲痛苦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元妤，她眼眶很酸，泪水不知不觉流出了眼眶。

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还未体会过生离死别之痛，但生在皇家，见得多了，总要对这些敏感一些。

两眼包着泪，可怜兮兮的。

母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手放在她毛绒绒的头顶，却因无力而很快垂下，打在床被上。

母妃嫚嫚不哭……母妃……我没事的、咳！没事咳咳……

她猛地偏过头，不想让她的嫚嫚再看见她这副痛苦的样子。

侍女娘娘

侍女娘娘

李姑姑王太医！！！快！

一阵混乱。

李姑姑小青，快带公主回去休息！

李姑姑看着发愣的小青，厉色道。

……

元妤回到自己的寝宫。

赵姑姑是负责照顾元妤的女官，此时她站在元妤的身后，用檀木梳轻缓地为她梳理头发。

坐在桌案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以及身后的赵姑姑，元妤默然不语。

以往都是小青姐为她更衣、梳理头发，现在却是赵姑姑。

以往赵姑姑对她都很严厉，现在，却很温和。

元妤咬了咬唇。

赵姑姑公主的头发，就和娘娘的一样，又顺又滑，像丝绸。

赵姑姑抚摸着元妤的发，神态举止可以称得上轻柔。

元妤赵姑姑。

赵姑姑嗯？

元妤顿了一会儿。

元妤至亲至爱的人……会很轻易地离开吗？

她的语气很轻，说的小声。

而在清楚元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赵姑姑差点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先是默然，因为答不出来这个问题，然后为小公主感到心疼。

唉。

赵姑姑公主说什么呢。

赵姑姑换上一个笑容。

赵姑姑累了一天了，公主快上床睡下吧。

赵姑姑的回避令元妤鼻子一酸，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一言不发走到床边，上床，任由赵姑姑给她掖被子。

将脑袋埋入被褥里，元妤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无声地在被褥上晕开。

她小小的身躯蜷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令人心疼。

赵姑姑唉……

赵姑姑于心不忍，又没有办法。

就眼下的情况，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早晚的问题。可怜小公主还这么小，却又这么懂事……

赵姑姑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元妤身上的被子，安抚她入睡。

赵姑姑公主明日，去放放风筝吧。

赵姑姑放放风筝，把糟心的东西都放走，把娘娘的病放走……

赵姑姑这样，娘娘就能快些好起来了……

迷糊中，赵姑姑的声音在元妤头顶晃晃荡荡，终于流入她的耳朵。

放风筝么……

元妤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再睁眼，元妤直愣愣盯了好久的床板。

脸颊上的泪痕仍在，是她夜里偷哭的痕迹。

一瞬之间，她想起来赵姑姑昨晚在她睡着之前说的话。

元妤去放风筝吧。

小元妤抹掉泪痕，楠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