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七点，外面天光大亮，晨风浩荡，陶源源睁开眼睛。窗上的老式窗帘飘飘欲飞，阳光从窗外溜进来。

一星期了，每天早晨醒来，看到周围还是十年前的陈设，陶源源渐渐接受事实。

打开房门，爸爸在厨房里忙活，好生热闹，妈妈在院子里晾衣服。陶源源揉揉乱发，走到厨房“爸，你和妈今天不上班吗？”38岁的老陶正颠锅炒粉，身上系着红色的围裙，滑稽好笑“今天没什么事，你今天不是考试嘛，就在家给你做饭。”

陶源源回头摆摆手“哎哟，一个小考没几个分。”

“小考还不是重要呀，还不是要记入中考分数的呀，赶紧去洗，喊妈妈吃饭。”

陶源源连声应下，奔向厕所。

吃完早饭，陶源源坚持没要爸妈送。打开衣柜，从里面挑了件看起来没那么过时的T恤和长裤，挎着包出门而去，后面传来老母亲的声音“大热天穿什么长裤啊，你以前七分裤穿得不是怪好嘛？”

陶源源回头喊“小朋友才穿七分裤。”

陈茂梅疑惑道“你不就是小朋友嘛。真是怪象！”

陶源源撑伞走在路上，考试还早得很，索性慢悠悠走着，看看周围街坊。

陶源源家住在单位的分配房小区，从亲戚手里买来的，虽然外观破旧，但是依山而建，冬暖夏凉，还有两个小院子。爸爸在院子里种了五十多盆野兰花，还有茉莉和腊梅，家里到处都是香香的。只是她那时没有注意这些美好，满脑子都是丢人。

后来棚户区拆迁，分了点钱。与此同时周围楼盘全部涨价，爸爸妈妈还是拿出早些年存的钱开开心心搬了新家，什么都是新的。

爸爸和妈妈也放开心邀请好友来家里欢聚，高中的陶源源和同学视频聊天时也大大方方展示房间背景。

只是，养不了那么多花了。

无聊的自卑心理随着时间渐渐淡去，陶源源反而怀念以前的老房子和邻居哑巴爷爷。老人无儿无女，靠着捡废品过日，只有一条狗陪伴。每次妈妈要她把家里留的瓶子送给老人，爷爷总是拉着她要给她钱，不然就呃呃着嗓子佯装生气。出门时，放门口准备扔的垃圾袋也不见了。

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晚上漆黑一片。有一天她爬上院墙，看见哑巴爷爷拖着袋子喘着气，踉踉跄跄。漆黑的夜里借着窗台微弱的灯光，依然可以看到老人肿胀发紫的脸，他似乎很累，扶着墙慢慢靠坐在地上，歪着脑袋闭上眼喘气。好一会，才拖着装满废品的袋子一点一点消失在拐角处。

陶源源走到停车路口前，方才想得入神，没听到旁边按了很久的喇叭声，刚刚回过神来，就被人猛的向后扯去，陶源源没站稳踉跄几下。

周围的人转头看过来，陶源源尴尬极了，

车里女人喊道“阳阳你好好和人家说撒，差点把人扯摔了。”

“不扯她她听得见吗？”

陶源源抬头看去，对方高她一个头，眉毛微蹙，是那天篮球场上的寸头。何邵阳说完，看都没看陶源源一眼，高傲冷漠的抬脚上车，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留下陶源源在原地生闷气。

“发什么火啊？我不也是没听见嘛。”陶源源感觉自己像个猫儿狗儿一样被轻视，委屈极了。

考点安排在几个高中，陶源源在一中考试。走到学校大门，学生们乌泱泱一片站满了。陶源源从花坛边找到正在和其他同学自拍的柯萌，她穿着绿色背带裙内搭黑白条纹T恤，戴着牛仔渔夫帽，青春洋溢。陶源源不打扰她，在旁边坐下，翘着二郎腿撑着伞等待开门。

过了会儿，柯萌坐过来，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陶源源，陶源源被盯得不自在，回过头问“干嘛，有事吗？”

柯萌的呵呵笑着说没事，陶源源分明看出她眼里若有所思。

此时大门开了，学生们涌进去，从上方看，像极了小羊进栏。陶源源站起来，把柯萌拉到伞下，两人走进大门，寻找考点。

陶源源在九号考场，把包扔在外面，通过扫描后找到位置坐下来，门口陆续有人进来，陶源源无聊看着窗外。人渐渐坐满，铃声打响，广播指示传来，监考老师走上站台，手里拿着密封袋，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学们安静，还有十分钟开考啊”老师将密封袋举起来正反两面向同学们展示，“好，大家看一下，密封袋完好，没有破损打开，现在我们分发试卷。”

试卷和答题卡发下来，老师还在讲述着考试事项。陶源源填上姓名考号，等待考试开始。

“考试开始，请考生开始答题”听到广播声，教室霎时响起翻动试卷的嘈杂声，随后一片肃静，陶源源紧张的搓手。

……

考完第一场，大家退出考场等在外面，陶源源靠在走廊边发呆，等到老师收完试卷，回到座位坐下休息片刻，开始第二场考试。

考试结束，陶源源回到家，爸爸已经做好了饭，有自己喜欢的可乐鸡翅。老陶收起围裙，问道“考试怎么样？”“还可以，大部分都会。”陶源源夹起一块鸡翅，微甜香软的肉滑入口中，轻轻一嗦，骨头和肉就分开了。

陶源源开心得干了三碗饭

下午放假，陶源源找妈妈要了钱，准备出门去书店买点数学资料。陶源源家里拮据，但在教育和吃上从不吝啬，陈茂梅听到陶源源要搞学习，十分欣慰，从钱袋里抠出两张一百给陶源源。

陶源源从书店出来，从帆布袋里找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她打算从前面的小区抄近路回去。小区两旁的树长得老高，郁郁葱葱的，比较阴凉。

走在路上，突然哎呀一声，前面老人的袋子破了，里面苹果呼啦啦散落在地，有几个滚到陶源源脚边。陶源源把袋子里面的书拿出来抱在手上，一一捡起苹果放到自己袋子里，走上前去“奶奶，我袋子先借你用吧。”老人轻声道“谢谢你啊小丫头，我家离这里不远，你先跟我一路吧。”

陶源源本想帮老人提着袋子，但老人看她手里抱着一摞书死活不让帮忙，到了老人家里，陶源源站在门口，老人把她拉进来，笑着说“进来休息一下，你看你，脸都热红了。”

陶源源坐在沙发上喝着水，好奇的看向周围，墙上挂着书画，旁边立着很大的实木书架，摆满了各种老旧书籍，有的边页泛起了褶像是常常翻阅。

陶源源心想，是个文化人呢，她喜欢文化人。

窗台边的书桌上也摆满了各种书和笔，还有一盏台灯，陶源源看着台灯下立着的相框，画面里一对老人搂着一对四五岁的小男孩，四人笑的十分灿烂。

陶源源看着照片上其中一个男孩儿清秀可爱，觉得他像一个人，但不太确定。

这时，老人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过来，把帆布袋递给陶源源。陶源源起身道别，老人却留她吃完水果。老人轻声细语，问道“小丫头在哪里读书啊？读几年级呀？”陶源源答“在文旗中学读初二，奶奶。”

陶源源有点怕，希望老人不要问自己成绩，这是个尴尬的话题。

“我家两个也在这读初二呐，你是几班呀？”

“我在二班”

“噢。”老人笑道

“有一个在八班，和你是一层楼的呢。”

陶源源心想，老人倒挺清楚学校楼层呢。看来平时也是参加过家长会。不然怎么知道二班和八班一层楼。

等一会儿，不对。八班？

老人双手交叠坐在陶源源左侧沙发，垂下头，微微叹气“就是闷闷的，不爱和人相处。”

陶源源已经确定了，她的心中炸开了花，第一次离齐之逸的生活这么近。

陶源源颤抖着放下水杯，说道“今天下午放假，让他来陪陪您嘛。”

老人看向陶源源，若有所思，笑道“他平时和我住在一起，下午看他爷爷奶奶去了。”

陶源源点点头，两人闲聊几句后，陶源源起身向老人告别。

……

陶源源从老人家出来，外面的太阳没有那么毒辣了，还有一丝丝风。她提了提袋子，跟着夕阳回家，家里爸爸妈妈还在等她。

傍晚，齐之逸带着一大包东西回到家，进门换了鞋，老人放下手中的书摘下眼镜，紧了紧披肩上前问道“吃饭了吗？”

齐之逸把东西提到厨房，语气温柔平淡“吃了，姥姥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老人把袋子里的东西拆开，边放进冰箱“我来吧，你去干你的。”

齐之逸洗漱完，走进房间，坐在床上看了会书，到了时间感到困意，默默看了眼床头的相框，啪的关上灯躺下睡去。

照片上的女人优雅美丽，穿着条纹针织衫白色长裤，坐在公园长椅上抱着个小男孩儿，眼底满是温柔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