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妥协与倔强

赵海棠的困扰情绪，终于因为家里人的过度期待彻底爆发。

爸妈果然还是将他视作小孩，追求梦想的宣誓喊得再有气势，几年的热情一旦被消磨，结局一定是拐回头继承家业。所以当他高考结束在志愿里毅然填上中文系时，父母只当他三分钟热度随他去。然而少年热情最不能小看，就像他没来由地追了这么多年大力。模拟家庭垮掉那天他炫耀似的安慰咖喱酱自己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外人看来可能只是显摆显摆，甚至他自己都要向现实妥协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出人头地”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赵海棠在骨子里将自己视作天生的创作者。他热爱浪漫与自由，内心充满感性和柔软，雄厚的家底让他有条件游历四方开阔眼界。他当然不甘心将自己这块发光的金子置于父母的庇护下，埋葬在成堆的文件和应酬里。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平日里再幼稚再胡闹，这样的重大选择岂能看做儿戏。

原来，月亮与六便士几乎是每个人都要上的一课，更何况赵海棠要低头拾起的可不止“六便士”。

父亲在电话里的态度无比坚决，他辗转半生才堆砌起来的成就，无法就此放弃，回来是他最后的底线。

赵海棠的父亲是极具亚洲人特性的大男人，主掌大权，说一不二。幸而他没有陪赵海棠长大，否则现在的赵海棠甚至没有做选择的权利。相比之下母亲可能好说话一些，只是这次她也无法任由儿子瞎闹。

“您认为我在瞎闹？”赵海棠心跳得砰砰响，他最怕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妈妈知道你有自己想做的事，但也要结合现实啊。你所学的东西固然有价值，拿到社会上能那么容易换来工作和前途吗？我跟你爸没有剩多少了精力经营公司了，我当然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们搭把手。至少这样，你的未来我们看得清，也有更稳定的保障不是吗？”

赵海棠无法反驳。他成长二十多年快乐自由的资本，在今后恰恰带来了安全感。他向往月亮，只是身上已经挑起了担子。

“我……能考虑几天吗？妈，我想好好抉择一下。”赵海棠屏住呼吸沉默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尽快吧”，赵妈妈的语气里尽是无奈，她当然不希望看到儿子处在这样的困境。“怕你爸那边着急。”

赵海棠失眠了。临近毕业，答辩项目本来就让他很焦虑，现在突然丢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选择题，无疑雪上加霜。通常人在失眠的时候容易多想，正如古人身处逆境总能写出绝唱一样，这样的关头，赵海棠文思泉涌。

具体表现为——发意义不明的朋友圈。

毕竟是自诩“大文豪”的中文系高材生，情绪是最好的素材。一时间，大家的朋友圈几乎全被人生迷茫的短句霸占。都说难过的时候不能独处，赵海棠第一次希望有人找他聊天儿，哪怕是在朋友圈问一句:怎么了？

没有。大家刚刚搬出公寓，都在寻找合适的地方落脚，身边的朋友又都在忙毕业的事，唯一有固定去处的咖喱酱，也忙着准备开学前的各项事宜。

看来这一次，大家都真的做好开启新生活的准备了。

讲道理，赵海棠对公寓的情感其实没有那么深厚，他住进来也仅仅不到一年，至少没有像那些多年老住户一样留有很沉的羁绊。他为了心仪的女孩儿来到这里，看着她和另一个人神奇地在一起，又平平淡淡地退出了他们的感情。赵海棠为自己而惊讶，一个追了四年的人可不是那么轻易能放弃的。他以为自己坚定不移，其实喜欢瞬息万变。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这一兜子的朋友，和——

和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赵海棠在回忆里单独抽出了和咖喱酱的那一份。和这个女孩厮混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简直是他生命里最奇妙的经历。他的疯狂与吵闹，往日里总被归类为“发疯”的成分，在与咖喱酱的相处中，通通合理起来。他陪她复习，陪她做题，本该两点一线的无聊备考生活，因为那些其实没必要进行的实验，显得荒谬又欢乐。他替她出头，让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鬼点子被付诸实践，陪她看病，给她写诗。

不知不觉，赵海棠发现自己已经为咖喱酱做了这么多。

或许这可以为他不再喜欢大力开脱。打了太久的单向箭头，在长时间得不到回应后，收手是极其合理的。又或者，这箭头早该换方向了，咖喱酱恰好是那个负责把箭头掰过来的人。

回忆越走越远，赵海棠终于被消息弹窗拉回来。

发消息的正是他刚刚回忆里的女主角，她说，“怎么了你小子，这两天朋友圈都是非主流文案。是因为公寓的事儿？”

连赵海棠自己都不知道在迷糊什么。好在咖喱酱的思考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没等赵海棠回复她竟先入为主安慰起来:“你别太难过了，只是搬走又不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再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说不定过两年可以直接开传送门了呢，到时候还不是想腻乎多久就多久。一年那么多节日总得放假吧，出来喝酒也不是不行的！”

女孩儿滔滔不绝地讲，也不在意对面是否在听。咖喱酱向来如此，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相比之下，赵海棠倒成了多愁善感的那一个。赵海棠欣赏咖喱酱的直爽，像自己现在面临的选择，她一定拍拍桌子就决定了吧。

聊天框里的文字被删删改改，赵海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同咖喱酱说话。明明，他才是该口若悬河的那一个。

“不是因为公寓的事啦，我赵海棠才没那么脆弱。”

“我这两天在忙毕业论文和答辩，有点乱而已。”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她实情，至少在一个年轻男生眼里，向同龄女生倾诉烦恼不是什么说的出口的事。

“赵海棠，你是男人，这点东西困不住你。”他这么自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