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入冬日，穗穗就病了，看了好些医官总也不见气色。我只能去信请宫中医官，果然穗穗的病情稳定，小脸不再红彤彤的了。

瑾之回来了，他长大了，谦逊有礼成为了他阿父一样的君子。果然是父子，幼时明明很像我，长大了却越来越像他阿父，脾气更是像。穗穗很喜欢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兄长，大约是瑾之每次回来都给她带回来些稀罕的玩意儿。亲兄妹无论阻隔多远，血脉总能胜过。

还有时日就要过了，外面开始落雪，上次看这么大的雪还是那年初遇...罢了。

瑾之跑来问我明日可否能带妹妹一起玩雪，这些年不在我身边，到底还是个孩子，眼前一大一小唤着我阿母，便也知足了。

[好，不过明日要穿的厚些。不要染上风寒，马上要过岁了，可不能生病。]

翌日，昨夜的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府中道路已被人清理干净，后园中我叮嘱特意留下一片雪地，供兄妹二人玩耍。正好给他们两个新做的大氅送来了，我叮嘱好几遍不可

贪玩，穗穗身子刚好了些。

他们俩用力点头，等不及去玩雪。雪地里红衣和蓝衣嬉戏打闹，到让我想起来幼时和阿兄便是如此。我坐在房中煮茶，等他们玩够了，喝上热茶祛寒。

夜间被下人叫醒，穗穗起了高热，浑身滚烫。立马叫医官，病情突然，只能用猛药才得一线生机。没有别的法子，一帖药下去，我守到天明，没有任何作用，身上高热并未减退丝毫。一碗碗药下去，什么用也没有。只能干看着穗穗在我怀中慢慢的走掉。小手还给我擦泪[阿母不哭，穗穗不难受不哭]滚烫的小手。

我强忍泪水[穗穗乖，马上病就好了，阿母还要带穗穗去放风筝呢，嗯]

[阿母，穗穗想阿父了，阿父好久都没来看穗穗了，穗穗还想和阿兄一起玩，阿兄还给穗穗买糖]

瑾之在旁也泣不成声[阿兄在呢，穗穗快快好起来，阿兄给你买糖，还带你去骑马，快好起来吧穗穗]

[穗穗，再等等，阿父去给穗穗买好吃的点心了，马上就回来了，穗穗要睡，再等等，再等等]我不停的晃动小手。[阿母，穗穗好困，等阿父回来了，再叫穗穗………]小手滑落[穗穗!]

善见回来了，穗穗到底没能见到她阿父一面。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女儿...

穗穗最喜欢的就是过岁，可以吃好多饴糖，还能收到压岁包，这样阿兄就能带她出去玩，每次她都给我们买东西，一个小簪子，一支笔或者一个小灯笼。

我的穗穗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死在岁前那场大雪纷飞午

后...

从前我经常觉得会不会我本就不该来到世上，如果没有我

阿母不会血崩而亡，阿兄也会在阿父阿母的庇护下长大。

如今看来我真真正正是个扰宅搅家的祸星，不然穗穗怎会小

小年纪夭折，幸好瑾之没在我身边长大，否则会不会和穗穗一样呢?该死的人应是我才对。

自穗穗走后我病了月余，那段时间我想与他绝婚，这种想法日复一日强烈。瑾之我的孩子，我若与他阿父绝婚，他该如何自处，世人又会怎样看他，我不能，不能再害了他。

那日我去见了他，自穗穗走后我们第一次相见，他瘦了许多面容憔悴，我知晓穗穗走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我实在不想与他在一处了，我总要为了我的瑾之活下去。

[阿梧你愿意见我了?]语气中带着些许喜悦，人啊!

[近日你瘦了许多，这汤是我炖煮，最适合补气血，你尝尝[阿梧，那日我不是故意耽搁，真的被事情绊住，才没能见穗穗最后一面，你信吗?]他握住我手，眼中满是期待。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离开。

[自然是信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今日来是和你商榷一事，我想挪去别院长住。]

[阿梧你不是相信我吗?为什么还要走?你走了这偌大的家业谁来打理?]

[事情已经交待好了，待余娘子入府接手便可。我走后不要过分苛责瑾之，他是个好孩子很敬重他的阿父。]

[如果夫君要与我绝婚，还要等到瑾之娶妻之后。看在这么多年夫妻份上，在等些时候。]

他站起身愤道[在你眼里我袁善见就是这般无情无义的人，你究竟怎么了?若是纳妾，我自知对你不住，可你不是不在乎吗?穗穗夭折你不是说信我吗?现在又是闹什么?平日不是最温柔厚道，贤良淑德，如今竟成了渊妇。]他衣袖一甩，差点打到我。

我对他多年的情意，在他眼里却是温柔厚道，贤良淑德，可纵使这样，你还是没有爱过我半分。这些年就是一个笑话既让我一个人知道，好在你嘲讽我。

[这些年我太累了，厌倦这样的日子，从前有瑾之后来有穗穗，可现在穗穗走了，我又要回到最害怕的日子里，每天望着这宅院外的天，多想自己是一只鸟，飞的远远的。放我走吧!]我望着他，眼中只有泪水。

[阿梧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变成今日这般。幼时我见阿父阿母情谊不睦，单吃单寝。那时我便决定不娶妻，要娶也要娶一个最贤良的新妇 ，不成想还是走上了他们的旧路]很是惋惜的摇头，摆手道:罢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也不想说

了，大约情尽时就是这般模样。我没在说话，转身离开，这一走大约不死不见了。

我如愿离开，对外称“痛失爱女，久病不起，别院静养。”走时瑾之很舍不得我，摸着他的头如他幼时一般，[瑾之长大了，照顾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去找舅父，阿母离你太远了，怕是来不及。阿母，走了。不哭]不敢回头，一时心软，该怎么办。

马车在路上走得不平稳，看着林中的飞鸟，心中无比平静。开始怀疑我对善见究竟是爱还是执念，太久了我已经分不清是爱还是执念。自幼时见他一面，这些年来从未忘记过，如今说放下，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