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月光

时针摇向新的一天那一会，华都的夜才算真正凉下来。

　　好友重聚，难免贪杯，付述站定在蓝鲫门前，随着清风拂来吐出口气去，意识才算清明几分。

　　边上的夏椰川却不像这样好了。她酒量浅，偏又止不住嘴，尝了果酒觉得好喝就当饮料一样送进肚里，桌宴过半她几乎就栽下去，眼下正双手双脚跟着严浩翔纠缠，一米六好几的人，也跟个小孩一样要他背。

　　也就严浩翔乐意惯着她。

　　付述没眼看，十几年前没眼看，十几年后还是没眼看。她收回目光来，司机前去提车，她就借着夜晚的凉，瞄了两眼月亮。月辉凉如水，风卷着夜云晃了几晃，寥寥几颗星子，在夏天显得更加远。华都没有真正的夜，公路上仍旧车来车往，鸣笛声偶尔喧嚣，但也只有这时候，这座城市最接近宁静。

　　她看够了月亮，目光向下落，转眼却又见月光。

　　严浩翔办事还算周到，给人解了围不说，还安排人给他拿了衣服送到酒店去换洗。眼下，那人换了一套清爽的白衬衫黑色长裤，修长的一道影子站在夜色下，眉目疏淡，好像真要融在月光里。

　　对上视线，他迈开修长的一双腿，大步向她而来。

　　马爹利的气味一时半会下不去，两个人的身上都仍缠绕着酒香。他的发似是还没来得及打理，额发微微往上翘了两簇，明明不甚规整的模样，偏偏人如松柏，不卑不亢、清正明亮。

　　他启齿，声音未经雕琢，好听：

　　“付小姐，今天多谢你。”

　　致谢的话，说得并不卑微。他眼眸凛凛的凉，丝毫没有被旁人见证过狼狈的尴尬。好像，就好像那些事，都不足以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他很聪明。明明带他离场给他衣服的人都是严浩翔，但究竟是谁出手，他心里有数。

　　“还有上一次——”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百元票面的英镑来。

　　“当时我实在窘迫，所以收下了。如今已经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多谢付小姐当时的帮忙，这钱我还你。”

　　区区小事，付述何尝把一百英镑放在心上过，可望着他沉静如水的眼，反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收下，对方向她点一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白色衬衫裹不住他清瘦的身躯，微风拂过，她能看见衣摆透出他轮廓分明。他没说他在门外静候已久，可一场狂欢曲终人散，夏夜不长，也足够月亮晒干等待。

付述“丁程鑫。”

　　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他。

　　对方转过身来，微一偏头，神色不明。

　　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就连这名字，也是刚刚才从丁文喻那儿得知。付述张一张口，最后只能喏喏：

付述“丁文喻绝非善类，你该远离。”

　　废话。人若是还有脑子，就不会第二次靠近能把一整瓶酒倒在他头顶的人。她在心里骂自己关键时候犯蠢，丁程鑫却没在意。

　　他偏偏在这时候弯了弯唇角，清隽的脸上，笑意很淡。

丁程鑫“本来不想让付小姐知道的啊。”

丁程鑫“谢谢你，我会的。”

　　月光一向残酷。瘦削的背影隐没在华都的夜，付述有片刻的出神。

　　严浩翔终于成功把夏椰川塞进了她自己的车里，复站到付述身边。

严浩翔“有故事？”

　　付述偏过头，向他弯一弯唇角，是苦笑。

付述“严大少爷，我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丁程鑫的身份并不简单这一件事，其实并不难猜。廉价的T恤或者什么掩盖不住他超尘的气质，精致的容貌也叫人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眼。

　　只是她根本没想到，丁氏那个被视为最大丑闻的私生子，就是他。

　　方才席间，付述有意旁敲侧击，丁文喻喝了点酒，嘴里不干不净，却说得很清楚。丁程鑫，就是二十几年前丁氏现任总裁丁国禹、丁文喻的父亲，婚外情生下的私生子。

严浩翔“我妈和我说过，那孩子才满月就被送出国了。如今看来，是英国吧？”

　　严浩翔今年方本科毕业，还是要继续深造的年纪，但严家从来拿他当接班人培养，他看事情，总是很透彻。

　　付述耸一耸肩：

付述“其实，世界也就那么大一点。”

　　从华都到兰顿，这么单调一条轨迹，重合了这么多人。

严浩翔“很少见到什么事让我们付姐这么惆怅了。”

　　严浩翔笑了笑，到底没多问。他总是看着没正形，其实心里头比一杆秤还明白，需要注重分寸的事，他从来分毫不乱。

严浩翔“付伯伯年纪大了，前次和我爸喝酒还说，等着你回来就早早把这些事都留给你，他们也好躲躲清闲。”

　　他拍一拍付述的肩膀：

严浩翔“留给你放纵的时间不多了，及时行乐，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吧。”

　　话毕，他也没再给她留什么叹气的时间，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长腿一跨，人走得很快。

　　付述立在原地，影子被路灯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