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向生

　　“真想带你去认识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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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谂霎时间攥紧了手中的纸页。

　　她想，陆折鹤不值得许枳衍真诚坦荡的爱。

　　她曾打探过陆折鹤的消息，最是清楚众人对陆折鹤的评价。

　　有人说他浪子多情，有人说他家境富裕，有人说他抽烟喝酒常惹事生非。

　　总而言之，却从没听过陆折鹤真心待人。

　　简谂将日记本向后翻，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直至日暮天黑，她才看完了所有的故事。

　　眼睛酸涩，泪却已经流不出来。

　　最后一面只写了字迹潦草的几段话，所标注的日期正是昨天。

　　6.27。

　　“真的想带你去认识以前的我。”

　　“故事都讲烂了他还是我心中的意难平。”

　　“我释怀不了，那我就把这段故事埋在心底让它烂掉，我带着他一起烂掉。”

　　“最后许一个愿望。我要，大家平平安安记得开心，向着我看不见的远方，带着我握不住的光和希望勇敢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相信世界的光明远大于黑暗，只是我不相信光能照到我身上。仅此而已。感谢陪伴。”

　　简谂想，原来她的神明知道的啊。

　　只是她的十八年磨灭掉了她对生活的热衷，她止步不前，选择死亡，希望光和希望能救赎别人。

　　她用短短的时间看到了许枳衍的一生，是那样苦难不断，压抑阴暗。但是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许枳衍，应该岁岁平安才对。

　　可是许枳衍早死在了无数个孤立无援的日夜里，只是在夏天的傍晚，晚风吹起时只剩下了二十一克。

　　她的神明。

　　许枳衍的故事不应该被敷衍对待。

　　可是简谂嗓子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也已经流不出来。

　　她关了床头的灯，将被子蒙头一盖，紧闭着双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许枳衍如愿以偿考上云帆市一中时正是夏末，风中隐隐夹杂着秋天的气息。风吹落叶翻卷起一片又一片，人声噪杂不绝于耳。

　　也正是那一年，许枳衍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不断的反复挣扎。

　　她在黑暗中为自己博得一个迷雾未散开但尚带有无限希望的未来，只是她被人死死抓住了脚裸，无法前行。

　　是家人。

　　所谓家人。

　　她接到录取电话，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开学的日期来临。却在开学前几天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几个巴掌落的凌厉果断。

　　“贱人，你他妈怎么那么不要脸！”

　　“谁叫你考上一中的，就只会花我的钱！草你玛个碧。”

　　许枳衍不需要睁开眼就知道这是谁，她感受得到脸上的火辣辣的疼痛以及身体的酸软无力在寒风中打颤。

　　她突然庆幸自己向来有穿衣服睡觉的习惯，不然怕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唾骂中早就丢尽了她最后一点傲骨。

　　一中啊。她拼了命才考上差点就要错过的一中啊。

　　哪里不好。哪里不好。

　　是重高，是云帆市所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挤进去的学校。

　　可是她即使是正大光明考上的也会遭人阻拦。

　　许枳衍觉得鼻子有点酸，但她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面前的人只会因为她哭骂她没用，一次比一次下手狠。她知道的。在冗长的时间线里她早就明白了的。

　　许枳衍装作刚睡醒，朦胧的睁开眼睛，赤着脚站在床边定定的看着眼前那个人。

　　“可是一中是重高。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能考上重高，就让我继续上学读书。”

　　“就算是花了你的钱，我说了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未成年人不能打工，按照法律你该抚养我成人。”

　　邢姳气不打一处来，面容更加狰狞，伸手拽住了许枳衍的头发，迫使她仰着头望着那一片掉了很多墙皮勉强称得上干净的天花板。

　　“你没有钱你还有理了？什么狗屁法律，和我没关，我自己的女儿我爱咋咋。我说不让你上学，你就得给我去打工，明白吗，贱货。”

　　女儿。贱货。

　　许枳衍反复品着这几个字，忽然想笑。

　　为什么会是亲人呢。

　　会有家长张口闭口就是骂自己孩子是贱人吗。会有家长一边做着自己自己子女成凤成龙的梦，一边又亲手折了他们的翅膀吗。

　　不懂。也不想懂。

　　许枳衍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有天晚上邢姳一身倦意的回家，眼眶有些红。她问这是怎么啦。

　　邢姳看着许枳衍，突然就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只只，你小姨他们都看不起我，都一边借着我谋取利益一边又唾弃排斥我嫌弃我没有出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做生意的人。你爸也是个没有出息的货，你和盛盛以后一定要有出息。让他们高攀不起后悔莫及。”

　　许枳衍那时候还小，心疼母亲，也跟着愤怒起来。听见这话，许枳衍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的了，只记得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呢。

　　许枳衍不说自己一定将来会有出息，但凭一中教学质量只要她肯努力，将来考上大学这是必然。

　　现在那个口口声声让她要有出息的人拽着她的头发，试图将她未来的路堵上。

　　好累。

　　想逃离但是离开了这里她无家可归，没有钱只能留宿街头。所以她隐忍不言十几年，希望能赶紧熬到成年经济独立逃离这里，希望自己不会被自己的家人同化折断羽翼。

　　许枳衍忘了从哪里看了一段话，但是一直记忆深刻。那段话是这样说的: “只要我还一直读书 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 一直与自己的无知 狭隘 偏见 阴暗见招拆招 其实有书可以读 还有试可以考 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 这意味着我们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可以变得不那么普通 。”

　　可是现在呢。

　　许枳衍出神的想，她是不是要被黑暗吞噬了。无法读书意味着她以后都走不出云帆市，走不出这个狭窄阴暗潮湿的小巷子，也逃不过邢姳对她的非打即骂和掌控。

　　许枳衍忽然身子一颤。她突然庆幸自己现在是被揪着头发被迫仰着头看天花板，不然眼泪应该会流下来。

　　“可是我想读书。”

　　许枳衍低声哀求，嗓子哑的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感受得到头皮的发麻和阵痛。

　　邢姳冷笑一声：“你读书有什么用？像你小姨那样吃里扒外，当白眼狼吗？”

　　小姨。

　　许枳衍轻轻垂眸。

　　是个有点陌生的称呼。

　　许枳衍记得姥爷家是地主，在新国家成立的时候遭人唾弃，成分算不得好。家里又养了四个孩子，邢姳算是老二，但是是长女。家里供不起那么多人上学，便把大儿子小儿子小女儿都供上了大学，只有邢姳一人上完小学就被迫辍学打工帮忙了。

　　后来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开了一家店，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凑合。但无论是嫂子还是弟妹都因为她学历看不起她，甚至自己妹妹为了巴结两个哥哥嫂子也来排挤邢姳。

　　后来她就和娘家人闹掰了，好几年没有联系往来。

　　许枳衍想的有些出神了，但脖颈的酸痛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索性就伸出手从邢姳手里试图把头发抢夺下来。

　　自然无果，邢姳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手，留下一道道白痕。许枳衍垂眸攥住邢姳拽的头发的前一段，忍着痛用力一扯——头发散下来了。

　　邢姳目光狠厉的看着她，渗出一种难明的冷光，又冷笑着找来了扫帚，实心的木棍一下飞向许枳衍的身体。

　　许枳衍向后退一步躲开，一边又试图用手去抓扫帚，只是还没有碰到，便感觉全身酸痛，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邢姳拿着扫帚一下下扫荡着许枳衍的身体，发出一片清脆的声音。

　　哪里都叫嚣着疼。许枳衍甚至觉得头疼的要炸开了，额头像是有一片火在纵烧，滚烫而恣肆。

　　直至邢姳温柔的把许盛衍叫醒，带他离开家门，许枳衍还觉得意识沉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要死了吗。

　　死在夏季。

　　如果是夏季的话，那么热烈，倒也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