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坦白（1）

如果他想保护的是一朵只能依附而活的莞丝花，那黑瞎子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殚精竭虑，浑身受怕。

解语花苦心经营，解家壮大不少，可黑瞎子在漫长人生中招惹了多少敌人，自己都不清楚。

解家是庞然大物，可如果他表现出对解家有所倾斜，所有敌人就会把解语花当做报复对象，蚁多咬死象不无道理，到时造成的后果…他不敢想…

即便是黑瞎子，也在某一刻希望自己不是自己，脱离了外壳身份，很多想做的事情就不会再有阻碍。

可怜他百年孤独终于换来世人眼中的洒脱，不曾想，在这种时候遇到了这个能让他失去一切，又拥有一切的人。

其实，黑瞎子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他紧跟解语花，生怕出点什么事，可心如死灰的解语花还要去安抚队伍，继续承担起九门解家当家的重任。

花终有枯萎的一天。

避无可避的命运，让解语花喘不过气。

“我能怎么办？这个世界不会有理解我的人。”

解语花想哭，可已经哭不出。

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让他忘记随心所欲发泄情绪是什么感觉。

他是能听见解连环和吴邪对话的，语气完全不一样，能感受到暖意，是亲情，是解家当家这辈子都不配拥有的东西。

就连脑海中那个拿着糖葫芦的身影也变得更加模糊。

“就连你，也要再次抛下我了吗？”

颤抖，绝望，无力笼罩着他，吞没着他……

面上不显，但心理生理的双重压力已经让解语花脚步浮动。

黑瞎子早发现了，可他不爱护自己，顶着这样的状态还在安抚队伍，急得上火，喉咙都火辣辣的，只能步步紧跟，做好靠近的准备。

直到，解语花找了一个可以看到吴三省和吴邪的位置远远坐下。

这才让他有了不管不顾去接近的机会，紧挨解语花坐下，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

“花儿爷，您是怎么当上当家人的？”

他知道这话会直戳解语花心窝子，但倔脾气到这种程度，不把事说开可是会把这种感情烂在心里一辈子，撬开棺材板都不说。

这对所有人都无所谓，甚至解语花也认为自己无所谓 。

但黑瞎子做不到让眼前这个人麻痹痛苦，再这么下去心脏会裂开的。

果然，解语花一听浑身一激灵，却麻木回答黑瞎子。

“八岁那年，解连环的死讯传来。

解家嫡脉的人，只剩我一个……”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吴邪的方向，本以为黑瞎子不会再继续，没想到他依旧不依不饶。

“所以你就成了九门最年轻的当家人。”

解语花听见，自嘲一笑。

“什么当家人？不过是解家的傀儡罢。”

他的眼角微微泛红，黑瞎子一看这个话题接不下去，连忙换了一个。

“那花儿爷平日里爱吃些什么？”

解语花有了反应，好久没人问他爱吃什么了。

这个黑瞎子总是能触碰到自己心里柔软的地方，解语花不再看吴邪那个方向，回头望着一直盯着他的黑瞎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瞎子摘掉墨镜，解语花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他的全貌。

那是一双凌厉的剑目，凛凛威风，但要说这双眼睛让解语花意外的，应该是瞳色。

血红宝石一般，精芒带着凛冽的气势，让人不自禁地沦陷在这双眼眸中，危险又充斥野性，像从那座千年大墓闯出来要祸害苍生的邪物。

难得他晃了神，也很快缓过来与黑瞎子对视。

由于变故丛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黑瞎子双手托脸，嘴角勾起自然的微笑，温柔又心疼地望着解语花。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人的眼中怎么会有如此明显的怜惜之意？

可平静了一会，解语花也认清了这个现实。

也许自己的经历已经能让大名鼎鼎的黑爷也觉得可怜了吧。

“黑爷何必在意我喜欢吃什么。”

解语花冰冷的回了一句，他却毫不在意，靠解语花更近，以至于解语花都能感受他身上炽热的温度。

“我可是记得小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小孩，撒娇卖萌又胡闹的要糖葫芦呢~”

黑瞎子一笑，那般温柔，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幸福的回忆。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瞬……

他吃惊极了，自己从没见过黑瞎子，可这听着为什么这么熟悉？

“花儿爷不记得我，也是应该……

当时您师傅请我去教导您，我不能暴露身份就带上了人皮面具，变了个声~”

解语花不淡定了，二爷请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在他黑暗的童年给他唯一一抹甜的那个人，自己找了很多年的……

那个人！

解语花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有些松动，声音弱弱的，试探的唤了声。

“先生？”

一看着小心翼翼的，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白兔似的解语花，黑瞎子一下就回忆到以前时节，那朵还没被黑暗全部侵蚀，娇娇嫩嫩的海棠花。

“看来花儿爷还没忘了我。”

解语花童年为数不多能让他依靠，有安全感的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经历过刚才的事，黑瞎子突然又说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位先生。

他才想明白，怪不得看见黑瞎子的第一眼，就觉得这种这个人给自己一种很陌生的安全感。

原来是这样啊……

委屈

痛苦

煎熬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解语花身上爆发出来。

他一把抱住黑瞎子，指尖颤抖浮上眼前人精壮的臂膀，仿佛要与那淡淡的烟草气息彻底相融，解语花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眼神动容。

这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让眼泪在他眼眶不停打转。

可无论如何，这滴泪都不会再掉下来。

黑瞎子清楚他的身段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低弯，所以默默将人搂紧。

仿佛这样他的灵魂就只会拢缩在自己怀里。

而这样做，他就不会再流泪，不会再失去作为当家的体面，多的不过是黑瞎子肩膀上一块不知来历的湿痕。

“你为什么突然出现？是因为和所有人一样，从来都不需要考虑我吗？”

他无意识的颤音落在黑瞎子耳朵里，比那妖惑都蛊人，可平静与质问不是做戏。

即便是骨缝都被听的酥麻，黑瞎子也只能咬牙吞血般艰难的把波涛汹涌的欲望压进胸膛。

毕竟，现在他不是黑瞎子。

而是那个存在于佳人最心软的记忆中，唯一的，珍藏的，且永远无法得到的美好代表。

解语花也不是杀伐果断铁石心肠的解家当家，而是那个会窝在别人怀里抖机灵，比这世间一切都通透润清的解雨臣。

就和如今情景一样，两人陷入了一种名为“过去”的漩涡之中，可没有无法自拔的一方。

他们都很清醒，特别是解语花。

“你的眼睛已经替你回答了。

先生还真是毫无长进，啊…你不知道？在欲望流转的达到限度时，人的瞳孔可是会不自觉锁紧的……”

柔指菀菀，杏音迷醉。

蛊惑，媚色，引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但耐不住有人敢如此妄想，妄想着佳人的姿容再勾人些。

此刻，如果他再想有挑逗的念头，再让那张薄粉的美人唇吐露兰息几许，黑瞎子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解家当家这个人，有的只会是属于他的花儿。

香甜的无与伦比，直到这甜蜜侵蚀他的神志，身躯，即便是被利用到最后一刻依旧心甘情愿，甚至上赶着被使用……

黑瞎子想，这真的可笑，又想，如果此刻他要我死，我可能真的甘心死在他手里，就算甜，也会是要人命的甜啊…

明明意识到这里，他就该清醒过来，用自己最擅长的话术退到适合的地方，可这次他就算清醒也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没办法，谁叫他偏偏想要的快疯了……

眼波流转间，宽大粗糙的手掌已经附上那双写着“诱人”的眼眸，比起回答，先将自己送了上去，献祭一般将所有捧给甜蜜的魔鬼。

解语花不急着要他的回答，而是专心回应着炽热呼吸，顺从的样子好像先一步失去理智，欺身压下来的那人才是魔鬼一样。

因为他清楚，黑瞎子这个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从来不知。

从两人见面的第一刻起，他的眼眸中就只有这种激烈到烈火焚身的感情。

不留余地，干柴烈火，时时刻刻都想着点燃一切，让这世间只余下他们两人。

当时他年岁尚小，不清楚，但多年的润色纵横，让他这副玲珑心窍，不止通晓人意更会拿捏人心。

再强也是人。

只要是人，心中就有一块触及即伤的地方，这是上天约束人类突破完美的命门。

他的命门黑瞎子很清楚，并过于自信的认为自己的命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找到并拥有，却眼巴巴的送到解语花面前让其拿捏。

该如何评价呢？用通俗点的话，比喻一下。

就像永远不会被人打败的强大存在，亲手把能杀死自己的利器递到别人手中，并甘愿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告诉那个人。

“只要是你想要，我的一切你都可以一刀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