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七宝琉璃宗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缠在朱红的廊柱上,沾湿了青石板缝里的苔藓。古榕站在尘心的卧房外,指尖悬在雕花木门上,停留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他身上已换了便于远行的玄色劲装,褪去了平日里的铠甲,身形显得愈发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孤绝的凛冽。储物魂导器里早已备妥御寒的狐裘、疗伤的丹药,还有那枚耗费半月心血炼制的冰晶护符——护符里封着他三道第九魂技的防护力量,指尖抚过冰凉的符面,古榕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他不想让尘心知道他的离开
他太清楚尘心的性子,那位骄傲了一生的剑斗罗,哪怕魂力跌落到八十级,也绝不肯让他人为自己涉险。若是知晓他要独自前往那座有封号斗罗镇守的险地,必定会拼着残存的魂力阻拦,甚至要与他同去。
可他怎能让尘心再受半分苦楚?
古榕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尘心还睡着,银白的发丝散落在素色枕头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呼吸轻浅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阳光还未穿透晨雾,屋内光线昏暗,却能清晰看见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以及因常年握剑而指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曾能挥出斩裂山河的剑势,此刻静静搭在被褥上,连指尖都透着无力的冰凉。
古榕放轻脚步,像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缓缓走到床榻边。他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尘心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他紧闭的眼眸上。那双曾盛满剑光照彻天地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竟有几分孩童般的脆弱。
“尘心。”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被晨雾吞没,“等我回来。”
这句话,他在心底练了无数遍,此刻说出口,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冰晶护符,轻轻放在尘心的掌心,又怕他察觉,特意将他的手指拢了拢,让护符贴着他的掌心,被温热的触感包裹。
护符里的魂力与他同源,若是尘心遇到危险,只需催动一丝魂力,他便能感应到。可他更希望,这护符永远都用不上。
古榕又站了片刻,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尘心的轮廓,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髓里。他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数十年,想起尘心挥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他魂力大跌后依旧强装从容的笑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再停留,怕再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唤醒尘心,忍不住放弃这场九死一生的远行。最后深深看了尘心一眼,古榕转身,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缓缓退出了卧房,轻轻带上了木门。
门扉闭合的瞬间,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温柔,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尘心摊开掌心,那枚冰凉的冰晶护符静静躺在那里,护符里传来的魂力波动,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
他早就醒了。
从昨夜古榕在屋外徘徊,到他悄悄收拾行囊,再到他站在床榻边凝视自己,尘心全都知道。他只是闭着眼,假装沉睡,假装没有察觉这份沉甸甸的牵挂与决绝。
他太了解古榕了。这位看似粗犷的骨斗罗,心思却细得像发丝,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会轻易改变。若是自己醒来阻拦,只会让他更加为难,甚至可能让他趁着自己不注意,更早地踏上征途。
尘心缓缓坐起身,将冰晶护符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却压不住心底的暖意与担忧。他靠在床头,目光望向紧闭的木门,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古榕渐行渐远的身影。
太华山的凶险,他比谁都清楚。传闻那里的镇守者是一位活了上百年的封号斗罗,实力堪比千道流,只不过一直隐世,武魂乃是极致冰属性的冰魄剑,实力深不可测。古榕虽是封号斗罗,可孤身前往,若是遭遇埋伏,或是与镇守者死战,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没有阻拦。
因为他知道,古榕的执拗,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为了让他重新站起来
为了让他能再握剑驰骋
为了让他能多陪自己走一段路。
这份情谊,重如泰山,压得他心口发沉,却也让他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尘心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眼底却泛起了湿意。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魂力依旧滞涩,运转时带着细微的疼痛感,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心底慢慢滋生——那是为了等待古榕回来,为了守护他们的宗门,为了能再次与他并肩而立的力量。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卧房,落在尘心的发丝上,泛着柔和的银光。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微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却也夹杂着一丝极北之地特有的寒意——那是古榕身上沾染的气息,正随着风,渐渐远去。
尘心望着古榕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他将冰晶护符贴身藏在衣襟里,让那冰凉的触感贴着心口,仿佛古榕的目光,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我等你。”他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散在清晨的阳光里,“但你要记住,若是事不可为,便立刻回来。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九转还魂草,而是你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
他知道,古榕听不到这句话,可他还是说了。像是在对古榕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荣荣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剑爷爷,你醒了吗?我和小小姐去池塘抓鱼,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尘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温柔的笑容。他转过身,对着门外说道:“来了,等爷爷换件衣服。”
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宽松的素色长袍穿上,动作缓慢却从容。铜镜里的人,银发白眉,脸色苍白,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不能让荣荣和苏小小察觉到异常,更不能让宗门的人担心。他要守好这座宗门,守好这两个孩子,守好他们的家,等着古榕回来。
推开房门,荣荣和苏小小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渔网,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剑爷爷,你看,我今天一定要抓到最大的那条鱼!”荣荣举起渔网,兴奋地说道。苏小小也跟着点头。
尘心笑着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顶,语气温和:“好,不过要慢点跑,别摔着了,也别把衣服弄湿了。”
“知道啦!”荣荣拉着苏小小的手,蹦蹦跳跳地朝着池塘的方向跑去,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宗门的庭院里。
尘心跟在后面,脚步缓慢而坚定。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一直延伸到极北的方向。
他知道,古榕这一路,必定充满了艰难险阻。可他也相信,那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一定会拼尽全力,平安归来。
而他,他不想等着,他想陪着古榕一起,就算魂力跌落,他也想和他并肩作战。
看遍宗门的春夏秋冬,看遍这世间的山河万里。
只是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古榕的远行,不仅要面对太华山的镇守者,还要面对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危机——武魂殿的暗探,早已盯上了前往极北的路,一场针对古榕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