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信息素

        早读还没上，冉遇简读书读久了喉咙有点干，杯子里的水喝完后，放下书站起来走向饮水机。

        范澄屿一身慵懒，走姿很随性，端着水杯往这边走过来。

        正是十月中旬，天气依旧炎热。落地扇放在两条过道上，一边两个，左右摇头转着，范澄屿在两个风扇中间，风兜起他的衣摆，扫过他的碎发，轻轻晃动。

        阻隔喷雾效果不如阻隔剂，范澄屿身上散发着几乎可以忽略的玫瑰香味，但冉遇简还是闻到了，低头跟范澄屿错开的时候，玫瑰香味更浓了，他沉醉于此，没人知道。

        有人说过，涂了阻隔剂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说明两个人的信息素几乎能够完美契合，天生一对。

        早读七点半开始，全班同学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团雾，让人昏昏欲睡。

        冉遇简在背《过秦论》，磕磕巴巴的，停顿的时候范澄屿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会分点心，也只分一两秒而已，不会拎不清轻重。范澄屿明明在他后面，同班一年多，他们也只说过两三句话，好友都没加。

        早读下了，冉遇简趴着睡了会儿。短短的十分钟，做了个梦。

        有个人蹲在巷子里，暑假，飘着雨，湛城天气极端，出点太阳花花就热出汗，下点雨就冷，那人穿得薄，蜷成一团缩在墙脚瑟瑟发抖。

        阻隔剂被雨水冲尽，浓烈的玫瑰香飘荡在巷子中，混着潮湿的空气，钻入鼻腔。

        预备铃响了，冉遇简揉着眼，迷迷糊糊走到洗手池洗了把脸。说起来，他确实在自家巷子里捡到过人，似乎也是玫瑰味信息素，时间有点久远，冉遇简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个人全身是泥，进他家的时候低着头，喷完阻隔喷雾就不说话了，给他倒杯姜开水，刚开始不接，喝了之后又别别扭扭抢着去洗杯子。

        -

        余晖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寸步不离。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都跟在冉遇简后面。

        “老板，忘带现金了，微信付可以吗？”

        这天周六，下午放学，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范澄屿干净清亮的声音传来。

        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男人，听到范澄屿的话就不干了，躺在摇椅上，一手拿扇子扇着风，粗着嗓门喊道：“那不行，没用过这玩意，只收现钱。”

        范澄屿叹了一声，没招了，正准备把水还给老板，就有人接住了他的水，按回他手里。

        转头一看，冉遇简笑得腼腆，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对着老板说：“叔叔，我带现钱了，帮他付吧。”

        老板从椅子上下来，接过冉遇简手里的钱，抬眼看了下对面两个少年，眉开眼笑：“行，拿去吧。”

        范澄屿说了句谢谢，既是对老板，也是对冉遇简。

        冉遇简这时候才转过来对范澄屿笑笑，准备打招呼离开。

        他才不在这儿久待，光是站了几秒都已经感觉到心脏要跳出来了，再多待会儿估计得晕过去。

        “加个微信吧，回去把钱发你。”范澄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可能心情有点好，声音也染上了笑意。

        冉遇简本来想着两块钱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转念一想，这不是个好机会吗！可以加他微信诶！

        斟酌了一下，冉遇简把二维码打开给范澄屿扫，两三秒后范澄屿的好友申请发送了过来。

        「Yu：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范澄屿的头像是自己手绘的，手机拍出来很清晰，黑底，铺满了艳丽的红玫瑰，千万朵红玫瑰，簇拥着一株纯白的花。

        他可太熟了，一眼就看出这朵白花是栀子。

        冉遇简点了同意，正要打个招呼离开，范澄屿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余晖，侧头问他：“你跟新同学看起来很熟？”

        范澄屿在这儿，冉遇简就想撇清自己和余晖的关系，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算是吧……”这撇清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余晖看他一眼，出声打断他：“我是他远房表哥。”

        冉遇简瞪大了眼睛盯着余晖，余晖对他抬了抬下巴让他配合，于是冉遇简点了点头：“是，来这边读书，也是刚认识。”

        范澄屿没追究，微笑点头告别。

        范澄屿走后，余晖看着他：“收着点儿，脸都笑歪了。”

        冉遇简脸上的笑没收住，转头看向余晖，眼底星星点点的日光，偏偏不知道自己笑了，开口时声音带着疑问：“我笑了吗？”

        余晖别开了眼，嘴上不饶人：“你没笑，你嘴巴自己翘上去的。”

        冉遇简捏了捏嘴角强迫自己不要笑，还在学校呢，笑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看到身边的人还在，冉遇简问：“你不消失？”某天下午余晖找他说事，离开的时候眨眼就没了。

        余晖像是有点无语的样子：“我现在是半个人。”

        “所以？”

        “要吃饭、要睡觉，还莫名其妙变成了个麻烦的Alpha，整天涂阻隔剂，还要担心哪天易感期到了我不知道。”

        看着余晖一言难尽的样子，冉遇简幸灾乐祸笑出了声，余晖的脸更阴沉了：“好笑？”

        “不好笑？”冉遇简笑了会儿，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别急着难过啊，Omega发情期一月一次呢，不比你们Alpha惨？”

        余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没什么好纠结的。

        聊着聊着走出了校门，冉遇简偏头看斜阳，橙黄色的暖光映在高楼之间，被玻璃反射到路边小店铺反光的招牌上，熠熠生辉。

        冉遇简被晃了眼：“那你有地方住吗？”

        “有，分局安排了住处，那里，”余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区，“5栋23楼5号，有事随时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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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时候，冉遇简还是觉得一切都很虚幻。

余晖找上他好像还只是昨天的事，转眼已经过了三四天。

那个时候余晖刚来地球，还没有名字。冉遇简低着头往校门走，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甘心吗？”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冉遇简回了头，看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没穿校服，一身黑，还用一个黑色的帽子挡住了大半边脸。

没对视上，冉遇简以为那人是在自言自语，没理他，转身打算走。

那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抬起眼来跟他对视。

陌生人细长的眼极具诱惑力，像是在笑，眼底的微光看起来坏坏的，像个冷酷的杀手。

冉遇简没怎么怕，问他是谁。

陌生人短促地笑了一下，回答：“Allure，这是我在FATE的名字，在这里，还没有。”

冉遇简以为面前这是个网瘾少年，一时也没太纠结，点头就要离开。

Allure再次拦住他。

冉遇简抬眼时，眼神里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太好：“有事？”

Allure浅笑一下，没跟他置气，回了一句：“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跟我做个交易吗？”那声音极具诱惑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身边陆陆续续走过几个人，看向冉遇简的时候，眼里都带了点惊讶，更多的是懵。

冉遇简从小被人看惯了，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跟平时有什么不同，他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盯着Allure，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心里想的却是：玩游戏玩多了，精神错乱了吧。

Allure说：“你没发现他们都看不见我吗？”

冉遇简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别人看他的眼神确实不太一样，心道：原来我才是精神错乱的那一个，在别人眼里。

Allure问他：“相信了吗？”

按理说冉遇简应该怕的，一个全身上下只露眼睛、只有他能看得见的人站在面前，看起来不怀好意地问他交不交易。

冉遇简没怕，他怕也没用。

“素不相识，你能帮我实现什么。”冉遇简随口敷衍。

“都说了是交易，谁也不亏。”

冉遇简冷声回答：“你要什么，我的命？”

“你的命可不值钱，”Allure笑着，找了个位置坐着，手臂放在腿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这个姿势最好谈判，压迫感直直逼向冉遇简，“你要的，绘画天赋、人缘，我都能给你，作为交换，我要你的……”

Allure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的笑意没变，但被直勾勾地盯着，冉遇简觉得对方能洞察他的内心。

“我要你的成绩，还有歌喉。”

冉遇简本来觉得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拒绝，但Allure的条件提出来后，他确实是犹豫了。

条件不算难以割舍。成绩、歌喉，他从小被夸到大，其实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他的兴趣不在这儿。

他喜欢画画，总希望能靠自己的画笔去创造自己的世界，去感受，去表达。但他总是手残，什么都画不好。报过班，没什么用。

他后来又学过摄影，总被老师夸，他可以记录下他喜欢的一切，但还不够，只能记录不能表达，他不是很喜欢这样，所以也放弃了摄影。

他从小没什么朋友，时间久了自己也封闭起来。有时候也想表现自己，想把自己从那个封闭空间里放出来，但是不行啊，不见光太久了，突然的光亮刺得他眼睛疼。

要说出路的话，成绩和歌喉都是，摄影也勉强能算。现在一下子要失去两条路，他其实有点不舍。

但他能换来的东西也可以算作出路，绘画的话，以后可以接稿，可以卖设计，做得好这辈子都不用愁。至于人缘，总能用到的吧，他太孤独了。

Allure看出他在犹豫，等了会儿见他还不出声，耐心也磨耗了不少：“没关系，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也行，我随时在这里，等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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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考虑了一晚，第二天就找余晖换了FATE奶糖，事实告诉他，余晖并没有装腔作势。

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和范澄屿也加上了好友，似乎一切都在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但他就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睡觉前，他抱着手机给余晖发消息，手一滑点到了视频通话，正要挂掉的时候对面接了起来。

余晖的脸出现在屏幕中，湿润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整个人都像蒙着水汽，刚洗完澡。

房间是黄色的灯光，照在余晖头上有种温馨的感觉，但余晖的声音冷，破坏了这份美感：“有事？”

冉遇简轻轻眨了下眼，明明隔着网络，对方身上的青梅酒味好像传了过来：“也没什么事，有点小疑惑。”

余晖用帕子揉着头发，“嗯”了一声示意冉遇简随便问。

“FATE是什么？”

“是我来的地方，距地球几百亿光年。”余晖眼里没有留恋，淡淡中甚至带了点厌恶。

        冉遇简又问：“你们会说我们的话？”

        “不会，我们有语言系统，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处理过的。”

“但是，你好像很了解这边的事。”

余晖那边放下了手机，冉遇简接收到的画面是余晖天花板的灯，看不见人，只听见余晖的声音：“嗯，从十岁开始培训，我选的地球，来之前学过十几年，考试正确率要达到95％才能到这边来。”

冉遇简：“你十几年才通过考试？”

余晖拿起了手机，似乎不满意被人说得这么弱：“怎么可能，难度比你们高考难，范围比高考广，几乎涉及了地球人能掌握的所有知识，我从小就学，通过测试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我的正确率是99.3％，超过了很多教授，所以留下来当了几年他们的同事。”

对面许久没说话，余晖问：“睡着了？”

冉遇简回神：“没，就是没想到你好胜心这么强，一句你不行就回了我这么大一段话。”

余晖：“……”

冉遇简察觉到余晖的无语，讨好地笑笑：“别生气啊，我错了。”

余晖音调毫无起伏：“还有事没？”

冉遇简讪讪地回答没事了。

“那就挂了好好睡觉，我要的你的成绩也不是说你就成了差生，只是智商降为普通人水平而已，努力点还是可以到你现在的位置。”

冉遇简听了这句话，唯一的忧虑就此消除：“真的？怎么不早说啊。”

这样，就算把智商换掉，也亏不了太多了。

余晖没回答，电话“嘟”一声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