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

哪吒手心一凉，她本就是冷杀伐的凤凰子，轻生死的北护法，只是对他心软几寸，又岂会改了性子？

殷宁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可是吓着你了？手怎么这么冷？”

哪吒摇了摇头，他统领先行之师，人未至而心先惧，所过之处无不闻风丧胆，又岂会怕这血腥场面？他只是觉得……六公主，罪不至死罢了。

殷宁回到女娲殿，有条不紊地喂养着乌雀。

“你杀了东王公之女？就因为她对那小家伙出言不逊？”

白泽瞪大眼睛，腾蛇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算是我，敢那么跟雪凰说话，她怕是也能把我剁碎了喂乌雀，莫不是雪凰对那小家伙太好了，你忘了她秉性如何？”

殷宁懒懒道:“不过是一个犯上不敬的织布仙，我以罪论处，何错之有？我一再忍让，她得寸进尺竟敢闯入泰山府，死有余辜。”

忍让？白泽无言，她确实忍让了，要不是顾及哪吒的身体，在六公主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怕已死在她手中。

只是以师尊的脾气，她怕是少不了挨顿罚。

等了许久都不见东王公上门讨说法，殷宁不由有些轻蔑。

东王公身为帝君，竟连此等胆识都没有？

殷宁异瞳微亮，寻到了那只小宠。

殷宁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怒气冲冲地上了云楼宫。

“你干什么？他好不容易睡下。”

黄天化将她拦了下来，殷宁怒道:“谁让他自作主张去受刑？他的身子怎么能受刑！”

“你先别吵，东王公告上凌霄殿，是哪吒心中有愧，甘愿受刑，东王公敬佩他的气魄，不再追究此事。”

殷宁指甲都快掐出血来，对黄天化道:“他追究我？我还没追究他他哪来的脸——”

黄天化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让三郎睡一会儿行不行？他疼得整日整夜睡不着，就把药喝了，连热粥都没喝一口。”

殷宁憋了一肚子火，听了这话也安静下来，坐在他床边。

哪吒睡得并不安稳，他目不能视，黑暗加重了他心中的恐惧，他忽然感到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他，乖巧地往内蹭了蹭。

殷宁轻抚他的额头，擦下他的汗珠。

“咳咳。”

哪吒又咳嗽了起来，我端来梨糖水喂他喝下，他的脸色才缓和不少。

“疼吗？”

他扬起笑容:“没，没事的，雷部正神怜我体弱，并未下重手。”

殷宁失笑，哪里是雷部正神怜他体弱，明明是昊天帝与瑶池金母舍不得打他。

“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自有打算。”

“我……”

殷宁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心思纯良，又何罪之有？

“殿下，清源妙道真君求见。”

侍从来禀，殷宁脸色一黑，道:“不见，说殿下身体有恙，已经睡下，让他改日再来。”

杨戬一连来了好几日，侍从实在是没话编了，恳求道:“真君就别为难属下了，殿下不想见您。”

杨戬急切道:“他身体如何？”

“北护法看着呢。”

杨戬闯了进来，看到哪吒正费力起身，险些要摔下去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他。

“别碰我。”

哪吒应激地一缩，摸索着寻找一旁的桌子。

“三郎，你听我说……”

哪吒死活不让他碰，他越上前，哪吒已经退到角落，蹲下去小声呜咽着。

“我求你了，你别碰我。”

杨戬想安慰他，却怕再次惊着他。

“三郎，一千年前那柄剑不是我刺的，我不知，我只是犹豫了一瞬，你便已死在我面前。这一千年来，我每日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会相信你。”

“你走开！我不信你，你这个杀人凶手悔恨痛苦，莫非是我罪在己身？你在委屈什么？你难道不该痛悔一生吗？”

哪吒抖得愈加厉害，忽得一件斗篷裹在他的身上，殷宁抓住了他胡乱摸索的手，他的恐惧这才消散了一些，把头埋进殷宁的胸口。

殷宁无奈:“你不是要吃核桃酥吗？怎么抖成这个样子？”

别看哪吒以往在战场上恣意嚣张，其实这小家伙胆小得很，他那时才刚成人形，说话都不熟练，她每每呵斥，他都会躲在杨戬怀里。

他对杨戬信任至此，却死于他手，正如三百年前，她亲手将火翎箭射穿他的心脏，那是何等绝望？才以烈酒灼烧心脉，血尽而死，死不瞑目。

“没事了，别怕，别怕。”

哪吒瑟缩在殷宁怀里，也不知是对杨戬，还是对殷宁道:“灵珠子已经死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不是他，也成为不了他，你们究竟在透过我，看着谁呢？”

杨戬道:“三郎，我疼爱的小师弟，从来不是灵珠子。我犯下的罪，也永远无法弥补。”

“你没有偷走任何人的人生，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善意，你得到的爱，都属于你，属于你自己。”

哪吒情绪不稳定，殷宁请黄天化来陪着他，哪吒放松下来，黄天化哄他入睡，屋外却突然下起大雨。

黄天化忙去堵哪吒的耳朵，只是还未来得及，雷声阵阵，更是激起了哪吒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惊慌地哭喊:“不要，爹爹，不要把我自己丢在那里，我怕，我好怕。”

黄天化紧紧抱住他，他感受到温暖，一直往黄天化怀里缩。

李靖将他丢到乱葬岗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消散，他是自己一个人承受着那些恐惧的，直到狼狗将他的尸身啃噬得不成样子，直到靳勇为了护他全尸，伤痕累累。

他害怕风雨交加的夜，害怕滚滚的雷，害怕失血而死的冷，害怕再一次被推进雨中，任由暴雨冲刷他的鲜血。

黄天化尽可能轻地安抚他:“不怕了啊，有阿兄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阿兄会永远保护你的。”

黄天化别提有多心疼了，他是闯了祸，可他自小无人教导，又岂知其中对错？靳勇怜他体弱，想他长大一些再教他，谁知，他竟不曾等到……

“不哭了，阿兄在呢，都是阿兄无能，护不住你。”

雷声渐渐小了下去，哪吒神经一松，晕倒在黄天化怀中。

黄天化轻哄着他，默默拭去他眼角的泪。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样子，身子什么时候能好？

他已经苦了一辈子了，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呢？

哪吒大病一场，东王公本想求昊天帝七公主入往生簿之事，也不敢再提。

“朕不是让你做做样子即可吗？那孩子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闻仲不敢吭声，他确实没下重手，只是他也不知哪吒为何病发，昊天帝正在气头上，他索性不语。

太乙天尊将哪吒带到妙严宫照顾，哪吒的身子却越来越差，黄飞虎知道了，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妙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