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琼华一现（元歌）

冬日刚过，我还是留了私心，想在这里给她过一次生辰。十六岁的豆蔻她于俗世中辗转，待到今日，我终于将明珠上的灰尘拭去。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可师傅却开始着急，书信一日一日从未间断，我将他们一一烧了干净，不愿让这些打扰到她，可不安却在我心头一日日盘旋，积累。

我又想起那句如恶魔般的低语，怪物，不配被爱。

梦里无数次，我看着她曾经身着锦衣的模样，一步一步走远，我身后好像被无数双手拽住挣脱不开，拼尽全力却连她翻飞的衣角也没能抓住。

我怅然地醒来，明明就差一点。但我总会望着她的院子，她就在那，她一直在的，对吧。

我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灌的烂醉，今日，是我的生辰。

从前只有我一人记得，后来遇见晏安，她是第一个除我以外将这件事放心上的人。

她会在这一天赐福整个清河郡，这是我们的秘密。可现在，她像一朵耗尽生命力即将败落的花，不想也不愿提起关于晏安的一切。

我第一次未经允许进了她的院子，她坐在院前的小桌边，好像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直到闻见一身酒味，她才有些讶异地抬头。

还有三天，我们就会启程前往都城，借着酒劲，我不清楚我具体说了什么，我只是想将我自己所有完完整整地告诉她。

我怕她失望，又怕她发现我遮遮掩掩下丑陋的过去而厌恶。

那一夜我睡了这么多年最好的一觉，我恍惚听见了，她一字一句的反驳着我

晏安你永远值得被爱

是永远吗？真好。

第二天梦醒，她却好像一夜无眠，对我更加疏远了。我有些无措，好像昨晚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美丽的梦，而现在梦醒了。

我还没想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一步，又是一个令我如坠冰窖的消息。昨晚，她出门了，用一根金簪换得烈性毒药。我有些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她还是不信我吗？

满腔的不可置信和喘不过气的压抑被她的冷淡疏离浇灭。对啊，我亲眼看着她的家人被处决，她怎么会不恨呢，我又怎么敢去奢求原谅甚至更多，只是我的贪念罢了。

想通这一切，我好像没有多大的悲痛了，我欠她的，我该还，我踩着她无数至亲的遗骸攀上高位俯视她，妄想成为她的救世主，多可笑。

我认真筹办了她生辰宴的一切，笑着和她举杯共饮，她放下杯子，打开窗。

盈盈的月光如水悉数倾撒在她的身上，慵懒地靠在窗边，一字一句地喃喃着，却始终只是看着那轮月，不施舍给我一个眼神。

我认命地闭上眼，苦笑得有些凄凉，认下了她所说的一切，我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

她突然转过身，我以为她会对我的行为进行一番控诉，在看着我毒发身亡后翩然而去。

可她却依旧是轻柔地说着，话语里是我听不出的含义。直到伏诛二字落下，我猛然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平常所戴的红线手链上的木昙花顺着纹路松开，里面若隐若现地宝珠闪着幽光。

她的身姿已如急湍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又像秋风中枝丫上最后一篇叶子，在萧瑟的风中摇荡，不知何时就会落入泥中。

我的思考好像从未如此迟钝过，但动作却快上一步将要倒下的她抱住。她好像想说什么，却终是无言，手失去力量砸在地板，宝珠终于挣脱木壳的包裹，毫不犹豫地蹦跳出来。

也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从始至终的打算只是这样，一切都是我，是我抱着恶意揣测错了她的意思。魔咒再次响起，我果真是，不配被爱。

我拿起滚落的琼华珠，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死物，能将我所爱的那个张扬明媚的晏安逼上绝路。我抱着她在内室坐了一夜，直到天将晓。

我散了所有的侍卫，到她曾经待的最久的小竹林，给她立了坟冢。我用最坚硬的石头在牌上一笔一划地刻，直到刻完才发现石头早已戳破了我的手掌。

我十余年来的不断追逐，最终以爱妻夷光之墓收尾。我没流一滴泪，却好像痛哭了无数次，直到天边的光照进竹林，我又在旁边立了块牌，上书清河郡元氏之墓，踏出了竹林。

我的晏安，她所愿的民生安乐，我定会让她如愿，只求能数十载沦为尘土之时，可以窥见一点她美好的梦。

元首辅我的晏安啊，待到下次花盛之时，月圆之际，可否入我梦来，让我亦有人同赏世间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