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薨逝

次日一早起来上学，楚安瑜眼眶微微红肿，静静地坐在茶桌前喝茶，面色有些憔悴。

姜雪宁亦是。

＊

众人顺着宫道去奉宸殿，其他人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猜测先生们经历又会讲什么，新教的围棋又会考什么定式。

楚安瑜一夜未眠，现下还精神抖擞，听了一会儿便想着如何劫亲。

拐了个弯，走在前面的陈淑仪忍不住“咦”了一声：“那不是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吗，怎么在这里?”

楚安瑜顺着声音抬头望去。

是郑保。

有些日子未见，看样子在宫里混得越来越好了，郑保正轻轻蹙着眉看着偏殿的方向，向立在他跟前的小太监问着什么。

小太监回了几句，略一躬身，往偏殿去。

郑保回头就看见了仰止斋众人。

昔日在坤宁宫前面，众人是看着郑保受罚，后来听说他一个后宫太监，竟有本事去皇帝身边伺候，暗地里都是惊奇过一阵的。

眼下看他立在此处，不由有些惊讶。

众人还未及多问，郑保心思细敏，观她们眉目神情，已猜个大概，主动颔首道：“昨日谢先生与圣上并几位大人议事到很晚，留宿宫中，谁在了奉宸殿偏殿。圣上本不欲大清早搅扰，不过下头又呈上来几件棘手的事，须得先生前去商议，少不得来搅先生清梦，请他去一趟了。”

原来是请谢危。

众人听得郑保此言，心中疑惑瞬解，同他啊行了一礼，便从他身边经过，入了奉宸殿主殿。

在殿中等了一会儿，沈芷衣才在几名宫人的随从在前来，她刚来，孙先生孙述便来了。

孙述的《算学十经》已经讲了小半。

如今讲围棋尚在开始阶段，楚安瑜是都学过的，听着他说话越听越想睡，只能拿起旁边的一本棋谱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谢危昨晚睡得并不好，小太监来请，他才起身，略做洗漱后，便从偏殿出来。

这时正殿已经开始讲学，国子监算学博士讲围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听见不免下意识朝那边看一眼。

冷天的窗扇半掩着，她手掌撑着下颌，恹恹地垂眸看书，宽大的袖袍挡着半边脸，手里还拿着一颗棋子在玩，半天没个动静。

谢危一见，脚步一顿，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楚安瑜察觉到一股视线，转头看向窗外，一道身着苍青道袍的身影正定定地看着她。

打了个哆嗦，立马转过头，举起宽大的衣袖将视线挡住。

片刻后，楚安瑜放下衣袖，窗外已没了谢危的身影。

心里还暗自庆幸，谁料下午便有人来“请”她。

＊

进到奉宸殿偏殿，谢危已经坐在熟悉的书案后面，手中执了一管细笔，正在写一封奏折。

她上前行礼。

谢危眼皮未抬，手中的笔行云流水不见迟滞，“你上课是越发放肆了，课都不听了。”

楚安瑜眨眨眼，“孙夫子讲得枯燥无味，更何况学生已经会了……”

谢危盖印，把奏折重新合上，叫外头的小太监递去内阁那边，见她眨巴着眼看着他，上课时恹恹的一双眼填满了灵动，心里不觉有些好笑，便也狠不下心责罚她。

“练琴吧。”

楚安瑜乖乖地去练琴了。

谢危则坐在书案后处理公文，静美的琴音响起，静中有动，旋律起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

“弹错了一个音。”

琴音戛然而止，谢危转过头看向她，这首曲子并不难，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开篇就弹错音。

楚安瑜垂眸，咬着唇不语，良久方才抬起头看向谢危，“先生，和亲之事…真的没有挽回之地了吗？”

“鞑靼进犯，民心惶恐，和亲促进两国友谊，若不和亲，双方交战，受苦的只会是百姓，边境的将士不少是你祖父的旧部，已经经不起战争了。”

祖父的旧部，久经沙场，战事不断，现沈埌对楚家还是有所忌惮的，军心所向的不是君，而是臣，帝王的控制欲是极强的，既不是重用燕氏一族，也不能动楚家，就只能和亲，才能稳固他的皇位。

时机成熟后谢危起兵谋反，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并未殃及百姓，但鞑靼嗜血好性，屠城也不意外。

楚安瑜搭在琴弦上的手微微蜷缩，认真道：“若换人去和亲呢？”

谢危蹙眉，平声道：“君心难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躁动，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楚安瑜搭下眼帘，若有所思。

＊

谢危见她无心练琴，便让她坐了小半个时辰。

离开奉宸殿，刚好碰到萧定非。

楚安瑜也不废话，单枪直入道：“定非世子常年混于市井之中，人脉通广，我想托你做事。”

萧定非眉毛一挑，这话怎么那么熟悉，“什么事？”

楚安瑜压低了声音道：“煽动民心，换萧姝去和亲。”

他终于知道哪里熟悉了，他刚刚从慈宁宫请完安，正准备出宫，半路上先是碰见姜雪宁，后是碰上楚安瑜，关键是她们找他做的事都一样。

萧定非扯了扯嘴角，“二姑娘已经找过我了。”

“那便好办，钱的事我与宁宁各给一半。”

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萧定非瑟瑟发抖，这俩美人好可怕，不过他也乐呵地当晚忙碌奔走，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次日，宫里传来消息，贤妃娘娘薨了。

圣上痛心疾首，追封为纯贤皇贵妃，百年后同葬皇陵。

楚安瑜缓步走进长乐宫，一片哀叫，一片黑白，正殿里静静地放置着一具棺墩，躺着一具盛装的尸体。

初竹立在一旁，平静得可怕，冲楚安瑜行礼，恭敬道：“三姑娘，奴婢以后便跟着您了。”

姜雪宁担心地牵起她的手，“阿瑜……”

楚安瑜闭了闭眼，微微一笑，“我没事……不用太担心我。”

明日，明日便是她的生辰。

就在明日啊。

姑母……

女子之志，终是淹没在深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