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桎梏

三月六日，昭王宫，紫宸殿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第一日。洛玖着一袭金丝云纹朝服，头戴凤冠，耳缀流苏，斜坐在凤椅之上，自上而下俯视着眼前众人。她本就生得明艳，如今稍作涂饰，便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令人移不开眼。可她此刻端坐于高台之上，神色冷峻，漫不经心地朝台下一扫，就让无数惊艳于她容颜的大臣心头发寒，垂首不言。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洛玖笑这群人明明各自心怀鬼胎，却都不愿做出头鸟，皆生怕先前所为被她追究。

“陛下要如何处置玥公主等人？经臣多方查探，此次玥公主并无作乱之实。”沉默半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出来。“陛下刚刚登基，朝堂局势未稳，不若大赦天下，宽恕玥公主，也好让天下百姓看到陛下的仁爱之心。”

洛玖微眯起双眼，眼含笑意，玩味地看着他。“大赦天下，可行。但叛军有半数皆是洛玥父族的私兵。仅凭豢养私兵这一点，寡人就可以以谋反之罪杀了她。寡人已赦免了她的死罪，刘尚书还有何意见吗？”

“陛下恕罪，臣不敢。”刘尚书忙磕头谢罪，退回了一旁。

“陛下，臣要状告一人。”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涂着厚厚的脂粉，穿戴着满身珠宝，昂首挺胸走了上来。她是康太尉的独女，从小想来是娇生惯养，在朝堂上也如此肆无忌惮。

“是谁？”洛玖耐着性子，她能夺位成功毕竟少不了康太尉的相助。若非十分逾矩，她不会轻易为难她的女儿。

“洛玥的未婚夫婿，景国皇子季雪莳。大婚前夕是他将您私自调兵的消息透露给了赫宸风和母亲。若非母亲深明大义，告知您提前行动，臣不知如今是何局面。请您赐死叛贼季雪莳！”

洛玖在听到“季雪莳”三字后，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她扫视了一圈下方的众人，眼神愈发冷冽。“诸位爱卿以为呢？”

“臣附议。”“臣也附议。”“为昭国江山社稷计，请陛下赐死季雪莳。”他们的顾虑，她都明白。如今洛玥被关押，留着季雪莳，就等于是给了她夺权的砝码。景国女皇只有季雪莳一个儿子，对他自是宠爱有加。若有朝一日洛玥逃离，她完全能够凭季雪莳妻主的身份，寻求景国的支持，再回来向自己复仇。

“可若寡人杀了他，景国借此向我昭国发难，诸卿又当如何？”

“以我昭国的国力，两国交战，景国不是我们的对手。您此时杀了他，景国国主就无后了啊！”康玉姝神色激动，跪在地上大喊道。

“如今我昭国内乱未平，卿就想再起战乱，不顾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只顾自己趁乱搜刮民脂民膏了吗？若那景国国君被逼急了，和北离联合起来攻打我昭国呢？”洛玖大怒，拍案起身，执起桌案上的镇纸就向下方砸去。康玉姝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出了血，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陛下，小女目光短浅、孤陋寡闻，是臣教女无方。但还请您看在臣平乱有功的份上饶恕她吧！”康太尉也跪在一旁，神情恳切。这老狐狸，看似请求，实则是在拿篡位的事威胁她。

“康太尉的面子，寡人给了。不过，令爱既然不懂政事，从今往后就不必再出现在朝堂上了。”

“臣明白。”

芙蓉园内

三月份，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幽幽古刹，春色满园，微风吹过，落英缤纷。远远看去，好像粉白的花云遮盖了天际，薄薄的阳光斜射在翩翩静美的粉红与素白的浪漫中，大片大片的花瓣织成一场让人屏息流连的樱花雨。他就在樱花树下，静静地站着。

“阿挚。”

听到她的声音，季雪莳怔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身，静静地望着她。

“几日未见，看来你过得不错。看，满树的樱花，可有一朵是合你心意的？”他着一袭素白长衫，不戴任何饰物，仅以一小段花枝做簪，简单地将身前青丝挽起。微风轻轻吹过，头顶的樱花缓缓飘下，像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盘旋着欢跃着落在了他的发间。

洛玖不禁伸出手，拂去了那几片粉白。

“万千繁华，皆不及君。”

“那陛下，要如何处置我这个无用之人呢？”他忽然倾身，贴着洛玖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凌迟还是斩首，白绫还是毒酒？我都甘之如饴。”

“原来你这般恨我，宁肯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她笑魇如花，温柔地托起他的脸，四目相对间，一双杏眼却氤氲着水汽。“好，寡人成全你。埋了十年的琉璃醉，你我今日同饮一壶，我便饶你的臣下不死，可好？”

季雪莳点点头，不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倒起了酒。刚入口是些许苦涩，然而片刻之后，又有淡淡的甜香萦绕喉间。他喝了几杯，薄红就爬上了颈间，耳畔，眼尾。他背靠着樱花树，微微仰起头，蝶翼般的睫毛簌簌扑闪，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投下道道阴影。

“我明明这么喜欢她。”几声细弱呢喃的告白在习武多年的洛玖耳中一晃而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影潭初见时，我就喜欢上她了。她吓跑了我的兔子，却以血玉为信物，说我是她在上京的第一个朋友。我将她赠我的玉佩戴在身上，形影不离，隐隐期盼有朝一日能和她重逢。第二次相遇是在街市上，我和她迎面相撞，她带我逛街，带我躲避追赶。第三次相见，我们约好在朱雀桥上一起放花灯，却被刺客追杀，她为救我险些丧命，我们一同跳入河中。第四次相见时，我得知她身份。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她却哭着说喜欢我，求我不要离开她。我不惧世俗的偏见，愿意为了我们的未来勇敢一回......可我爱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喜欢我。她待我好，不过是为了我手中兵符。”他哽咽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泣不成声。晶莹的水滴串成线，如一颗颗剔透的珠玉，悄悄汇成一股，再静静地坠落。

洛玖拿着酒杯的手悬在空中，停驻一瞬，忽而脱了力，杯中酒洒出大半。指腹轻轻摩挲着眼前人薄红的眼尾，她喉间一哽，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别过头，遮去杏眼中氤氲的水雾，半晌方笑道：“你怎知她对你无意。”

说罢，洛玖抽去他发间的木簪，倾身向前，吻上朝思暮想的柔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让两人都失控了。周围一切都很安静，唯有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彼此交缠，在寂静的花海中清晰可闻。

“阿挚，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我只是逢场作戏。直到与你分别后，我才发觉，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做我的君后吧。日后你算计我也好，厌恶我也罢，甚至杀了我，亦无妨。只求卿为朝朝暮暮，常伴我身侧。这个位子太冷了。”高墙之内，处处皆是冰冷的桎梏。唯有你，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