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碎玉

二月十日，昭王宫，芙蓉园内

一只信鸽飞入宫墙，盘旋了一圈，落在季雪莳的窗前。他神色紧张，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解开了信封。这是兰姑姑给他的回信，信中有对他三日前疑问的答复。

殿下亲启：

前日殿下吩咐之事，奴婢切不敢有所疏漏。经多次查验，您手中所持血玉是一种名为相思引的蛊。此蛊产自已灭亡的西玄，以施蛊之人的血为引，留有异香，可令中蛊之人对其产生迷恋。赠玉之人定是对您心怀不轨，望殿下尽快扔了此玉，并取施蛊之人的血混合月见草制成解药，方能解此蛊。

这蛊，会是小玖下的么？

不！不可能。她不谙世事，又对我用情至真。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利用她，她未察觉，这蛊才种到了自己身上。三日前我出宫偶遇一道士，那道士言此玉有问题，我方知的确如此。还好，这蛊没有种在她身上。但究竟是何人想害她还须尽快查明，小玖身边不能有任何隐患。

季雪莳眉头紧皱，紧紧攥住血玉，思绪越飘越远。他盯着血玉，忽然如大梦初醒，猛地抓起信纸，以行云流水般的速度写下回信：劳烦再替我彻查朱雀桥刺杀一事，以及我到昭国前一个月洛玖的行踪和她见过的人。

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似乎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殿下，北离皇子赫宸风求见。他说他有您想要的答案。”

“......请他进来吧。”

赫宸风是北离王的庶子，向来不受宠，所以才会被送到昭国和亲。昭国圣上只有两个女儿，若他不做洛玥的侧君，就该是洛玖的正君了。这也是季雪莳疏远他的重要原因。

“素闻雪莳殿下姿容绝艳，有倾世之姿。今日一见，果然是美人如玉啊。”来人形貌异于中原男子，生得一张刀削斧凿般的脸，身着异族服饰，随意向他拱了拱手，就自觉地坐到木椅上。

季雪莳不与他计较，微微一笑，端正地回了一礼。“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宸风殿下也名不虚传。你的要求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殿下还真是个妙人。小王所求不多，只需您劝说洛玖殿下不要同意与我成婚即可。”他不怒反笑，看了看季雪莳，又道：“小王对插足别人的感情没有兴趣，殿下不必这般提防我。”

赫宸风从袖中取出一只断箭，那箭身上凹凸不平，箭尾处刻着一朵莲花印记。季雪莳认得这箭，是洛玖统率的金麟卫特有的。

“您知道为何您在朱雀桥遇刺那日，周围一个巡城的卫兵都没有吗？因为他们都被金麟卫副统领谢涯提前调走了。而谢涯，是洛玖的心腹。”

“别说了，她不会......”

“那么征战沙场多年，训练有素的金麟卫会轻易让两个不会武功的人跑掉吗？寻常刺客都是一击毙命，可为何那日的刺客却避开了你们的要害，只是将你们赶往河流的方向。季雪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住口！滚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小王这就走，还望殿下记得你承诺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出去后，季雪莳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拿起断箭向外跑去。看来是时候去找洛玖问个明白了。他跑得匆忙，连发簪都来不及盘，就跌跌撞撞着向东华宫奔去，向她求个答案。只要她说不是，别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小玖，莫要辜负我，辜负我们的感情。他在心中反复祈祷着。

见到洛玖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把剪子，为殿外的月季修理枝条。

“小玖，你可识得此物？”

闻言，洛玖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面无波澜地把整株月季从中间剪断。

“金麟卫的佩箭。”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睨了季雪莳一眼，冷冷道：“确切来讲，是当日在朱雀桥刺杀你我的刺客所用之箭。”

“你既知道，那这血玉......”“是相思引，我下的。”

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两三步，然后站住不动。

“你......你为何骗我？”

“不止这些。你我初见时，我说我一个人害怕，求你送我回去，也是骗你的。我不过是为了给你种下相思引，好让你听命于我，帮我夺权。想不到你竟这般单纯，时至今日才有所察觉。”她嫣然一笑，如晨曦照耀大地，如梨花一夜绽放，勾人心魄，可朱唇中吐出的话却残忍至极。“对了，我还要谢谢你的三万士兵。这是相思引的解药，服下它，我们就此别过吧。”

“多谢，”季雪莳一把接过解药，然后把瓷瓶和血玉一同举到空中，猛地砸向地面，“但不必了。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替巫山。你不是我的良人。”说罢，他转过身去，及腰的墨发在春风的吹拂下漫天飞舞，与幽深的夜融为一体。

回身后的悲欢离合荡在风里，吹了他满身。他拼命向外跑着，想要逃出这个谎言的圈套，可每走一步，连呼吸都是痛的。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不断揉着双眼，却始终无法让视线变得清晰。

踉踉跄跄着推开芙蓉园的大门，新的信件已经摆在了桌面。他打开信件，瞪大双眼，似是极度不可置信，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然后放下信件跌倒在地。

信上赫然写着：今日奴婢询问国师，国师言殿下幼时服过千泉花，已百毒不侵。相思引之蛊，应是对殿下不起作用。

既然我并未中蛊，那么，又为什么会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