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初见

正月的天冷得很。刚踏出宫门，阵阵寒风裹挟着尘埃扑面而来，似一层层冰做的纱，将万物笼罩在其下。朱墙绿瓦外，少女裹着一袭赤色的狐裘，手捧着一只精美的手炉，鹅蛋脸小巧精致，杏眼中还余着些半醒未醒的朦胧。倦懒地踩上马车的台阶，拂开厚厚的帘幕，洛玖俯身上了车，靠着一侧的内壁坐下。车内仿佛与外界隔离，寒气浸染不透，温暖如春的舒适最易唤起乏意，她揣着手炉，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阵呼唤，她睁开水雾氤氲的双眼，揉了揉额角，起身掀开帘幕。

“殿下，我们到了。”

“嗯”，浅浅地一声算是回应，洛玖俯身下轿，从街边向灯火阑珊处行进，跟随沿街来来往往的人流，渐渐淹没在熙熙攘攘的喧闹中。

行进了一段距离，映入眼帘的是一汪碧绿的深潭。此潭名为月影，潭如其名，皎月每每高悬夜空时，洒下一身清辉，便为平静无波的湖面镀上了一层白霜。在岸边紫竹的掩映下，颇具些神秘疏离之韵。

饶是月下清潭再美，倘与潭边少年相较，亦要失色几分。

隔着潭面向对岸望去，有一少年伫立岸边。他身着一袭月白色裘衣，于竹林旁俯身做着些什么，留下的那道背影挺拔孤高，几乎与霜色月光融为一体。距离太远，洛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那道身影。

于是她决定乘船一探究竟。向岸边的船夫借了船，伸手接过船橹，她便略带笨拙地划起了船。船橹划开了水面，将原本温润清透的明镜打碎了，那镜面化成了一池潺潺的流水，荡漾着，倾泄着向远处奔去。

置身船中，向上望去，漫天星光都被剪碎；点点银辉落下，洋洋洒洒地铺满人间，让万物再添了几分寂静。

从潭的东岸泛舟来到西岸，洛玖将船停靠在潭边，自己上了岸。离得近些，她方看清楚，那潭边少年，竟是正趴在草地上喂兔子。看着他身上沾的泥土，她觉得有趣，不禁笑出了声。

许是未曾见过外人，草地上的一团团雪球儿受了惊，滚了几滚，迅速从少年的衣袖下钻出，只一溜烟的功夫便溜得没影儿了。

眼见心爱的兔子被吓跑了，少年拍了拍袖摆上的泥土，站起身来，怨怼地望向洛玖。

那双眼眸如琉璃般剔透，眼尾还染着淡淡的薄红；未经束拢的青丝如瀑布倾泄，柔顺地落在胸前，身后，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瓣薄唇形状优美，颜色淡红，微微张开，却在还未说出什么的时候合上了。少女也愣住了，站在原地，亦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遂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两边，默默地望着彼此。

那股茫然并未久存，转瞬间便被洛玖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少女眼眸弯弯，如银月一般；微微一笑，两颊酒窝便凹陷出了几个浅浅的弧度，煞是可爱。她笑得烂漫，全然是一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兔子……我赔给你吧。”说罢，略带羞怯地伸手摸向腰间的荷包，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对不起啊，想来是渡船的时候掉到哪里了。”明眸半掩，微微透着些委屈的神色，映得少女的脸庞更加纯净，浅浅的红趁无人注意，悄悄爬上了双颊。

“不必了，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去吧。兔子……可以再寻。”言罢，他转身欲去，却觉衣袖一重，被什么扯了一下。回过头去，少女正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一双杏眼水汪汪地望着他。

“我迷路了，菱儿她们也不知去哪儿了。这里好黑……你可否送我回去，我必定报答你。”夜色已深，留个小姑娘一人在此确有不妥。也罢，季雪莳心道，就送她一程。

“承姑娘不弃，我便顺道载你一程。”

洛玖闻言露出惊喜之色，翩然一笑，快步走到季雪莳身前，迈着欢快的步伐边走边跳，腰间悬挂的银铃叮当作响，在漆黑如墨的夜晚泛起点点冷光。

上了马车，两人坐在两边，相顾无言，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季雪莳先开口了：“姑娘是上京人？”

“不。我家在兰泽。恰逢佳节，随兄姐到上京游玩几日罢了。公子呢？这车内装饰，瞧着不似本地所有。

“我其实……”罢了，母上吩咐过不要多事。“我自景国来，帮母亲做些买卖。这个时节最是热闹……”

两人相谈甚欢，谈笑间，马车已出了月影谭。扶着车壁走下去，洛玖回身，向车里人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待日后相见，你的恩情黎玖必定相报。”

“报恩就不必了。我叫……阿挚。”

“既如此，便以玉佩为证。”洛玖解下腰间的玉佩，将它系在马车帘幕下缀的流苏上，“你是我黎玖在上京的第一个朋友。”

季雪莳想将玉佩还给她，可不待他下车，少女已没了踪影。车马继续行进，渐渐淹没在朦胧的月色中。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少女凝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脸上先前的天真已再不可寻。眼底的寒霜愈加冷冽，仿佛世间万物皆是她脚下的尘埃。她微微勾唇，笑得恣意，“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