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终久自分明

两架云辇向着轩辕山飞去。丰隆和玱玹同坐在一架云辇。玱玹手中紧握着小夭在若水送给他的一瓣桃花，里面是玱玹父母在若水嬉闹的日常。丰隆默默看着玱玹不停地流泪，握住了玱玹的一只手，轻声说：“等到了朝云峰，我和你大醉一场，什么痛苦都能忘了。”玱玹道：“若水是我父亲的封地，母亲嫁给他的那日，父亲明明答应了她【一起守护若水的若木年年开花】，可父亲食言了。”丰隆叹气，玱玹用一滴心头精血催动桃花瓣，这个云辇内盈满了清幽的桃花香气，丰隆抬眼去看花瓣幻化出来的一幕【昌意的府邸内，种着两株若木。六菱花窗前，一袭红裙的昌仆在学吹洞箫，昌意笑意盈盈地看着妻子。阿珩窥视着他们夫妻恩爱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来。昌意微笑着对阿珩说“我不会上战场，我对打仗没兴趣，父王想争霸天下，我没有办法阻止，但我至少有权力不让若水的勇士们变成父王王座下的白骨，他们应该和心爱的女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丰隆盯着神思恍惚的玱玹，不知如何安慰。

玱玹幽幽开口：“小夭这辈子已经吃了太多苦，我不想让她再吃苦、再受伤了。她曾经是我的小夭，如今我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丰隆用力拍了拍玱玹的肩膀，“既然小夭亲口答应嫁给我，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

玱玹笑道：“你不会背叛小夭吧？”

丰隆忙道：“我哪儿敢啊。背叛小夭就意味着背叛你。我保证这辈子只会有小夭一个女人。”

玱玹说：“赤水氏一直是四世家之首，你和高辛王室联姻，你的地位只会愈来愈稳固。”

丰隆笑起来，“日后，我若成了你的左膀右臂，小夭也能经常见到你这个哥哥。”

玱玹眼中尽是释然，“只要我和小夭都活着就好。”

丰隆不解，索性不去想，掀开帘子看外面的天地：寒风凛冽、大雪飘飞、万物凋零。

含章殿内，阿念一袭白裙，披头散发，抱着静安王妃的灵位，神情呆滞地瘫软在榻前。

高辛王伤感地说：“我这一生，用我所有换了我所想要的，有遗恨却无后悔。唯独挂心的就是你和小夭姊妹两人。“

阿念盯着父王，开口问道：”当初只要轩辕青阳顺利登基，小夭的母亲就能和神农的督国大将军赤宸远走高飞了，对吗？“

高辛王并不意外，小夭给阿念看的是神农国大王姬和高辛国羲和部的大将军诺奈的故事，桃花瓣把故事停留在了诺奈和云桑大婚那天，只略微提到了少昊让轩辕妭配制了两份缓缓吞噬神族灵力的毒药，少昊把一份用在了七世俊帝身上，而另一份少昊交给了青阳。少昊凭借这份毒药顺利登基，七世俊帝被少昊幽禁。显然阿念心知肚明，少昊下得去手，而青阳没有对轩辕王下毒。少昊苦涩地说：”轩辕王花费心血培养出了最能干的儿子青阳，可他作为帝王的那份猜忌之心，最终害死了青阳。“

阿念眸子里除了忧伤，还有几分渴望。她着急地问：”诺奈和云桑没有在一起吗？“

高辛王惆怅地说：”大婚那日，常曦部的冰月小姐身穿华丽的新娘嫁服，头戴风羽装饰的礼冠，化着高辛的宫廷新娘妆，口含一枚白色的玉石，吊死在了城楼上。你觉得云桑能从挂着冰月尸体的城门下欢喜地走过，快乐地嫁给诺奈吗？冰月用最绝望的一种法子报复了诺奈，也彻底毁掉了诺奈和云桑的婚事。那时候，整个高辛国都在说诺奈悔婚另娶，百姓万分厌恶云桑。“

阿念低垂着眼眸，眼泪簌簌落下，”云桑什么都没做错。“

高辛王爱怜地注视着女儿，”常曦部的冰月也没错。本来我准备用盛大的仪式册封冰月，这样就可以保全她。只是因为当时我刚登基，忙得忘了这件事。“

阿念望着一脸沧桑的少昊，问道：”我能得到玱玹哥哥吗？”

少昊把一个像半个鸭蛋模样的东西放在阿念手心，轻声说：“去找他吧。只要你想嫁给他，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一旦玱玹有了它，轩辕王会毫不犹豫地把储君之位传给玱玹。到时候你有常曦部和白虎部的领地作为陪嫁，轩辕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反对这桩婚事。”

阿念诧异，“那高辛国怎么办？”

高辛王只是笑笑，轻松地说：“父王还是高辛国君。哪怕玱玹登基成为轩辕国君，我也会与高辛共存亡。”

阿念握着清凉的那半枚河图洛书，困惑不已：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高辛王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我答应了你母亲，你不必为了高辛国的命运割舍什么，也不必为了顾全大局委屈了自己。我是八世俊帝，但我不会用帝王的威严逼迫自己的女儿承担大义。无论你要做九世俊帝还是玱玹的女人，父王都会支持。”

少昊转身走出了宫殿。

阿念把灵位放在扶桑木案上，点燃了三柱香。檀香袅袅，阿念伏在案边默默哭泣，闭眼回想诺奈和云桑的故事。【神农和高辛都是上古神族，礼仪繁琐，民风保守。神农族驻守中原，炎帝神农氏以仁治国；高辛族驻守东方，守护日出之地汤谷、万水之眼归墟，俊帝以礼治国。神农国的大王姬云桑少时曾跟随轩辕王后缬祖学过养蚕纺纱，与轩辕王姬轩辕妭朝夕相伴过十年，缬祖本想让云桑和大儿子青阳相处看看，可惜那十年青阳一次都没有回朝云峰，云桑和青阳没机会见面，又因为妹妹女娃在东海溺水而亡，匆匆返回了神农。蟠桃宴上，云桑带赤宸熟悉大荒形势。端庄娴静的云桑被诺奈设计的凹凸馆吸引住，她忘记了世间忧愁、开怀大笑。一个面容清逸、身姿风雅的男子踏着花香，徐徐而来。云桑玩够了凹晶池，又攀援到了凸碧山。惊鸿相逢，云桑芳心萌动，诺奈却把云桑错认为少昊的未婚妻，送完玉匣后扬长而去。云桑的妹妹瑶姬病逝，云桑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赤脚跑到高辛边境找到诺奈，她抱着诺奈嚎啕痛哭，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神农山。后来诺奈对云桑疏远冷淡，云桑自责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少昊告诉云桑，诺奈在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答应了一门亲事。少昊寻了罪名把诺奈打入天牢，打算拖延婚事。云桑孤身一人赶往高辛去见被关押在天牢的诺奈，她打算坦白自己的身份。云桑被天牢的士兵打伤，诺奈只说了一句滚。炎帝病情加重，诺奈解除婚约后高兴地前往神农山见云桑，云桑一脸冷漠。她不敢把父亲的病情泄露给兵权在握的高辛羲和部将军诺奈，事关天下局势，云桑不想让诺奈在忠于高辛和保护自己之间痛苦抉择，所以自己承担了一切。她把诺奈择了出来，让诺奈既未辜负自己，也未辜负少昊。七世炎帝仙逝，云桑的亲弟弟榆罔继位，诺奈只等云桑点头就上紫金顶求婚。云桑让诺奈等自己两百年，等赤宸真正掌控神农军队，能辅佐榆罔时，就扔下神农大王姬的身份，和诺奈双宿双飞。神农局势稳定后，洪江总找云桑帮忙，刚好诺奈找到赤宸直陈了自己对云桑的感情，赤宸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逼云桑在紫金顶上当众发下毒誓：不再干预朝政，否则日后尸骨无存。神农王族的洪江明白云桑没有利用价值了，云桑从权力斗争中解脱。诺奈把云桑带到高辛，两人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阿珩向七世俊帝表明了诺奈和云桑的情意，俊帝准许了他们的婚事。百花盛开时，诺奈欢天喜地带着迎亲队伍去高辛和神农的边境迎接云桑，城楼上荡荡悠悠挂着一具女尸。原来诺奈醉酒后承诺的婚事是娶常曦部的冰月小姐，少昊看出诺奈心里并不愿意娶对方，就派人设计了冰月，证明她与别的男子有染，逼得常曦部取消了婚约。冰月被少昊毁了名节，受不了常曦部的流言蜚语，化名泣女偷跑出来，就要病死时被诺奈捡到当了他两百年的婢女。在与诺奈有婚约之前，她就心慕诺奈的仪容才华，虽然从未与他见过面，但闺阁中学习刺绣时就听闻过诺奈将军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被退婚后，冰月在常曦部受尽冷嘲热讽，化名泣女陪伴诺奈的两百年间，她对诺奈情根深种。以至于诺奈迎娶云桑那日，冰月盛装在城楼悬尸自尽，以死证明自己还是白玉之身，没有背叛诺奈。诺奈得知事情原委后，取消了与云桑的婚事，十分愧疚因为自己害死了无辜的冰月。云桑写信劝阿珩“人生风云，变幻莫测，祸福转瞬，惜取眼前最重要。不要再让赤宸苦苦等候了！”】

阿念用手抹去了眼泪，跪拜灵位后，带着婢女海棠偷偷溜出了高辛王宫。

另一架云辇内，阿獙美滋滋地坐在小夭和香香中间，三人也在看着桃花瓣上的往事【阿珩在跳花节前赶到百黎，阿獙和烈阳都赞成阿珩在百黎安家的决定。阿珩开始精心布置她和赤宸的家：绿竹楼、碧螺帘、天青纱、凤尾竹、桃花林、兽牙风铃......竹楼四周打了竹篱笆，篱下种了五颜六色的花，屋后开出了一小畦菜地，烈阳指挥着十来只鸟飞来飞去地播种，阿獙则懒洋洋地卧在桃花树下。赤宸吃着阿珩做的饭菜，虽然很难吃，但还是吃得很香甜。赤宸以为自己终于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炎灷出关后主动揽活干，赤宸乐得清闲。赤宸想带阿珩坐着逍遥去探索大荒的尽头，去看看所有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阿獙看得热泪盈眶，渐渐地蜷缩在地上嚎啕痛哭。

香香促狭一笑，趁机把它拎到了不碍事的角落里，侧身依偎在小夭的怀里，眨巴着那双桃花眼，用撩人的声音说：“王姬，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寻幽探秘？”

小夭错愕至极，脸颊绯红，没好气地问：“你能带我去哪儿？”

香香淡淡说：“海上有无名小岛，你可以找一个美丽的小岛安家，从此隐居。”

小夭犹豫了半天，说：“我走了，玱玹怎么办？至少得等他成为轩辕国君以后，我才能安心离开。再说，我已经答应和丰隆成婚了。”

香香神色黯然，嗤笑道：“在你心里，没人比得上玱玹吗？”

不等小夭做出回答，香香把阿獙拎回了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小夭心里嘀咕：相柳算不算那个人呢？

几日后，高辛王对外宣称阿念身染微恙，宜静养。高辛的百官在朝堂上又见到了一袭白衣的少昊，他从容不迫地坐在了王座上，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各样繁杂的国事。

山花烂漫的山坡上，玱玹、小夭、香香、丰隆、阿獙、阿念站在六座坟茔前。

阿念凝视着其中一座，诧异道：“这里竟然埋着神农国的大王姬云桑？”

小夭平静地说：“这是我大舅娘的墓。”

玱玹冷淡地说：“云桑在神农国灭后，烈焰加身自尽，尸骨无存，墓里葬的是她嫁到轩辕来时的嫁衣。”

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阿念喃喃道：“原来云桑没有嫁给自己的情郎。”

阿獙悲伤地说：“云桑和诺奈没有得到属于他们的家。”

下一章：故人思故国，誓走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