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高辛王答应了赤水氏的提亲，赤水云天高兴地回到赤水，小炎灷和赤水小叶派一个处事稳重的老仆把丰厚的聘礼送到五神山。赤水氏和高辛正式议亲。赤水族长巴不得早点享清福，大半夜把一群老家伙叫起来，笑眯眯地和长老们商议丰隆接任族长的吉日、仪式。就连最喜欢挑剔的一位长老也无可奈何，谁叫丰隆的未婚妻是轩辕王和缬祖娘娘的外孙女、王母的宝贝徒弟。轩辕王派人传信给少昊“要见见丰隆和小夭，也甚是想念孙子玱玹”，朝堂内议论纷纷，阿念率先说道“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反对爷爷想见见外孙女、未来的外孙女婿和宝贝孙子的要求”。大臣们早就习惯了阿念的性子，也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反驳，句芒总会像护幼崽一样护着阿念，句芒并不可怕，大臣们忌惮的是句芒的师兄蓐收。六年来，高辛王的首徒蓐收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只在过年时才回来一趟。他对阿念格外上心。而句芒往往会把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蓐收，册子上记载了每一个重大事件大臣们的态度。久而久之，大臣们都有了默契，在各抒己见的同时也会尊重阿念的意见，谁都不想得罪蓐收。毕竟蓐收是国之栋梁，手握十万大军，又是高辛王的表侄。阿念能力平庸、愚笨顽劣、不堪重用不要紧，因为高新王的高瞻远瞩，青龙部大将军蓐收镇守四方边境，又有羲和部的青涟将军、蓐收最信任的师弟句芒在朝堂内帮衬着阿念，高辛国可谓固若金汤。这日朝会商讨的结果是：同意放玱玹回轩辕，但轩辕王曾经的承诺也就此作废。玱玹不再是质子，高辛也没有理由相信轩辕不会进攻高辛了，因此高辛的储君必须和轩辕玱玹保持距离。
阿念拎着一个鸟笼子，驱策玄鸟飞往玱玹的小院，路上被关在笼子里的信天翁妖无聊地说：“这群老东西是要你摒弃情爱，你还是忘了轩辕王孙吧！”阿念默不作声，神色寂寥地望着翻涌的云海。
这夜大雨滂沱，玱玹的小院内，方雷氏做了一桌好菜招待阿念这个最贵的客人。玱玹也知道这次离开很难见到阿念了，或者说再回到高辛，也许就是他发兵攻打高辛的时候。他特意为阿念做了一串冰糖葫芦。阿念眼眶渐渐泛红，哽咽着说：“哥哥会想念我吗？”玱玹拿出阿念送的那管洞箫，吹奏起了阿念最喜欢听的曲子。阿念默默聆听着幽幽的箫声，靠在玱玹肩上沉沉睡去。玱玹轻声说道：“水归海、鸟入林，我也该回到轩辕了。”丰隆在屋里收拾包袱准备明日启程。方雷氏在廊下做着针线活，时不时抬眼望望小夭回家了没。
医馆内，小夭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毒药，她的手边已经摆满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豆子”。一个时辰过去，她丝毫没有打算理睬大名鼎鼎的青丘二公子。
璟不再沉默，“我这次来是帮玱玹的。我说过，当我是叶十七的时候，我只听玟小六一个人的话。”
小夭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回道：“叶十七要陪着哥哥去见轩辕王，我没理由反对。因为我是高辛王姬，不认识叶十七。”
璟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平静地说：“如果你的身份不是高辛王姬，丰隆就没有理由迎娶你。”
小夭抬眸盯着璟，“青丘公子是在跟我耍心眼吗？我可没忘记蛊虫的事情。在跟丰隆成婚前，我会想办法解蛊。不然你要带着情人蛊和防风意映成亲吗？”
璟说：“蛊虫让我遭了不少罪，可我的确不想解。”
小夭讥嘲道：“当初你强行引蛊，虽然保住了玱玹的性命，却很有可能害死你自己。既然蛊虫反噬痛不欲生，何苦继续折磨你自己呢？”
璟声音颤抖着说：“因为......我......我早就知道这个蛊无法可解。只要你我都活着，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爱上我。”
小夭闭上眼睛，压抑着几分怒气，“你的意思是，倘若我想活命，就必须把你看作此生挚爱，心里不能有另一个男人。否则，你宁愿跟我同归于尽。”
璟清晰地说：“是！你是玱玹的妹妹，相柳和玱玹立场不同，你爱上相柳就是对玱玹的背叛。”
小夭笑道：“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我应该爱谁，应该舍弃谁。”
璟站了起来，凝视着小夭，“我会以族长的身份支持玱玹，日后玱玹离不开涂山氏的财力。”
左耳在一旁憎恶地看着璟，要是苗圃此刻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自己杀了这个威胁小夭的男人。
一道闪电劈下，门外骤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大声说道：“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小夭看着那个清冷如雪的白衣女子，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巴，赤着脚站在门口，全身湿哒哒的，可她一点都不讨厌下雨天，仿佛她更喜欢在雨夜出没。
一向警觉的左耳竟然没有抗拒她一步步走到小夭身边，好像她是左耳无比熟悉的同类，左耳恨不得这个女子多骂几句。
白衣女子坐在长凳上，眨巴着清澈无辜的眼睛，“我是来看病的。”
小夭欣喜若狂，笑意吟吟地送走了璟。璟用灵力探查，白衣女子只是一只妖力低微的海妖，放心地撑伞离开了医馆。
小夭如释重负，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鬼方香香”
小夭手中的笔悬在了空中，一脸不可思议，“你是鬼方氏的人？”
女子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还掏出了一块鬼方族长的令牌，不在乎地摆在桌上，然后她冲着小夭甜甜一笑。
小夭说：“原谅我好奇地多问一句，你和鬼方族长很熟？”
女子坚定地说：“当然。”
小夭继续问：“你哪里不舒服？”
女子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回答道：“相思成疾。”
小夭无语，但冲着鬼方氏的面子，她温柔地问：“香香，你具体说说。”
香香双手放在桌上，凑到小夭面前，眼睛一亮，“姐姐，我刚从海里修炼成人形，就被一个叫轩辕禹阳的糟老头子用轩辕剑砍了一刀，差点没命了。他剜了我的妖丹，害得我从清水镇徒步走到高辛，我的脚都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村民们说你的医术精湛，所以我才来找你治病。”
小夭觉得她怪可怜的，抓着她的一只手为她把脉，得出的结论是：她除了妖力低微，根本没病。她认真地说：“香香，清水镇烽火连天的，你能逃出来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你身体一切正常，不必担忧。”
香香不听劝，任性地抓着小夭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跳也没什么异样吗？”
小夭知道妖类讲究的是随心所欲，也就不计较香香的冒失行为。香香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的手很温暖，而她的心跳得异常快。
香香嬉笑着说：“我们妖只有碰到喜欢的人，心才会跳动得如此快。”
小夭讪笑，“我也喜欢你，香香。但是你真的没病。而且对你来说，相思病是指你爱上了一个男人，知道吗？”
香香撇撇嘴，咂摸了会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爱过一个男人。”
小夭目瞪口呆，来了兴致，“是吗？谁啊？”
香香一只手托着腮，瞧着一脸兴奋的小夭，笑嘻嘻地说：“玟小六。他是清水镇西河边回春堂的小医师。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小夭的笑容凝固了。
香香接着说：“可惜等我修成人形去找他时，他已经离开回春堂了。哎，我和玟小六真是有缘无份。不过那个叫桑甜儿的说玟小六去了高辛。我刚打算离开清水镇，谁知就碰上了那个天杀的糟老头子，我一定要把妖丹拿回来。姐姐，你认识去朝云峰的路吗？我要杀了他。”
蹲在角落里嚼甘草的左耳听到“杀”这个字闲不住了，仰头看着香香，脱口而出：“正好一起去。”
小夭无奈地用手抚额。半响后，她对着香香苦笑，“朝云峰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那里很危险。”
香香大声嚷嚷道，“我要报仇！就要去！”
小夭无力反驳。“这样吧，我答应带你去朝云峰，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香香嘀咕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夭笑道：“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香香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管什么小忙，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夭愉悦地笑了，“我希望你说服鬼方族长支持我哥哥玱玹。”
香香默默不语。
小夭握着香香的手，半撒娇半央求地说：“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嘛。”
香香皱了皱眉头，看着小夭焦灼的目光，终于还是心软了。“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见见鬼方族长。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夭一脸喜悦。
香香调侃道：“你这么在意玱玹，干脆嫁给他得了！”
小夭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他选择的路注定只能有大义，不能有私情。而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选择。”
香香没好气地抱怨道，“你除了选择帮玱玹，还能有什么新鲜的花样？”
小夭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语气缱绻地说：“香香，你有过的最温暖缤纷的记忆是什么？”
香香凝神想了会儿，淡淡说：“遇到了玟小六。”
小夭诧异，“他哪里好？”
香香好整以暇地说：“我们妖族在求偶交配上非常直接，喜欢就是喜欢。”
小夭暗忖：相柳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吗？是因为自己不够直接，所以他看不出来自己喜欢他？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直接......
香香无聊地打起了盹，最后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等小夭整理好纷乱的思绪时，香香好梦正酣。小夭不忍心吵醒她，干脆在她身上撒了一把药粉让她昏睡过去，吩咐左耳背着她，自己撑着伞为她遮挡漫天大雨。回到小院时，她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小夭让苗圃烧了一大锅热水，她亲自把脏兮兮的香香擦洗干净，为她换上了一袭绿衫，为她挑破了脚上的几个水泡。忙碌到后半夜，小夭精疲力尽。她把自己的榻让给了香香，为她盖好被子。自己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干净的被褥，老老实实地打了地铺。
小夭入睡后，香香睁开了眼睛，她眼内一片清明，显然小夭的药粉对她没用。她施了个小法术封住了小夭的心神，然后轻手轻脚地把小夭抱上了榻。
天微微亮时，香香依旧不觉得困，她斜倚在榻的外侧，盯着小夭左手手臂上那个月牙形的纹身，唇畔浮起一丝笑意。
吃早饭时，玱玹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夭捡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小海妖“，一言不发。
香香主动打招呼，用筷子夹了个肉包给他，”玱玹哥哥，我叫鬼方香香。“
玱玹面色和善地问：”你真的敢杀轩辕禹阳？“
香香呼哧呼哧地喝着白粥，过了会儿漫不经心地回答：”那要看你想不想让他死了。"
玱玹和丰隆相视一笑。
小夭打断了玱玹的鬼主意，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许利用他！”
玱玹故作恼怒地说：“我是你哥！你跟她能有跟我亲吗？”
还不等小夭回答，香香嬉皮笑脸地说：“现在是没有，以后就不一定了。”
丰隆笑道：“以后？小夭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以后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下半辈子当然跟我最亲近。”
香香眼神黯淡了，放下了碗筷。
小夭凑过去哄她，拈了个烧卖正要喂她。香香瞅了眼玱玹，玩心大起，非要证明些什么。她轻柔地握住小夭的手腕，顺势把小夭拽到自己怀里，亲了一下小夭的右脸颊。
玱玹和丰隆愣住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香香脸上洋溢着愉悦，“现在小夭跟我最亲。”
方雷氏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她揶揄道：“小妹，你可真是个香饽饽。”
小夭脸颊绯红，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个烧卖，迅速逃回了自己的院子。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待小夭离开，玱玹找了个借口，把丰隆打发去安排暗卫、准备车辇。只等向高辛王辞行后，大家立刻启程去轩辕山。
方雷氏很会察言观色，微笑着去小夭屋里和她话家常，为的是在玱玹和鬼方香香的谈话结束前，小夭不会出来捣乱。
玱玹设了禁制，问道：“你接近小夭，到底有什么目的？”
香香淡淡一笑，“清水镇东头有家医馆叫百草堂，里面的巫医是神农王的再传再传再传弟子，医术十分高明。正好我对蛊术非常感兴趣，回春堂里没找到玟小六那个男人，我踱步到百草堂去，赶上你七叔拿轩辕剑在滥杀无辜，我为了救那个巫医，生生挨了一刀，妖丹也被你七叔抢走。你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玱玹道：“我之前离开清水镇时就已经中了蛊，要不是涂山璟甘于奉献、牺牲自我，我怕是没命见到小夭了。”
香香微微而笑，“你可知自己被人下的不是普通的蛊，而是同命连心的情人蛊？”
玱玹大吃一惊，“情人蛊？”
香香慢悠悠地继续说：“好巧不巧，昨夜我在你妹妹身上也发现了情人蛊。”
玱玹握住了腰间佩戴的那截毛茸茸的白狐狸尾巴，若有所思。
香香默默凝视着玱玹，“我想你已经猜到给你下蛊的人是谁了。可惜那只狐狸把蛊引到了他的身上，也就是说，小夭和他如今命脉相连。轩辕王孙，难道你为了权势，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妹妹被人算计吗？”
玱玹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思索片刻后，他冷笑道：“鬼方氏的人何时变得这么好心？我可不相信你会平白无故地想帮我妹妹解蛊。不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香香摊牌，“我要一座神农山的山峰。”
玱玹苦笑，“我爷爷不会同意你的无理要求。”
香香淡漠地说：“轩辕王缠绵病榻，你的五叔叔和七叔叔早就蠢蠢欲动了。先是你五叔想灭了高辛国，然后是你七叔想围剿神农残军。他们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急着回轩辕，单纯是看望重病的爷爷吗？”
玱玹真正领略到鬼方氏的智诡，严肃地说：“如果我成为轩辕国君，我会答应。”
香香如释重负，笑嘻嘻地说：“答应就好，他日可别忘了践诺。不然，你的妹妹可就要被鬼方氏的人拐走了。”
玱玹笃定地说：“小夭不可能跟鬼方氏的人走。”
香香嬉皮笑脸地说：“只怕到时候她不愿再留在你身边。”
玱玹迟疑了，嘴上还是说"不可能，我是小夭最亲的人，她舍不得离开我。"
香香微笑道：”你妹妹的身份令众人艳羡，高辛王的女儿、轩辕王的外孙女、王母的徒弟。谁若娶了她，可就真正一步登天了。你不也利用她的这一点优势在笼络丰隆和涂山璟吗？"
玱玹心内波澜起伏，“她心甘情愿被我利用，我问心无愧。”
香香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兄妹情深，我甚是羡慕。”
玱玹试探地问：“倘若涂山璟没有引蛊，我真的会死？小夭也活不了？”
香香讥嘲道：“有个陪你同生共死的女人，不好么？”
玱玹眼中尽是痛苦，什么话也没说。
香香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你活着，她才能活着。”
玱玹不解，却依旧没说什么。
香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嘴里打了个哈欠，“说到底，情人蛊不算是蛊，自然就没有解法。”
玱玹恼道：”那你说了半天，小夭身上的蛊究竟要如何解？“
香香轻叹口气，”都说了无法可解。"
玱玹拍案而起，“你竟敢戏弄我！”
香香悠哉地说：“我可没骗你，我是真解不了这个蛊。但我可以杀了它。”
玱玹坚决地说：“涂山璟不能死，小夭更不能死。至少在我成为轩辕国君前，涂山璟必须活着。”
香香大大咧咧地说：“行，我保证他们都死不了。”
玱玹无话可说了。
香香眯着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神秘兮兮地说：“既然你不希望那只狐狸和你妹妹同生共死，那你就得配合我。”
玱玹诚恳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香香直接挑明，“青龙部有一件神器叫青木鼎，你把它交给我。我自然能炼制出一丸起死回生丹，救下你的朋友涂山璟。”
玱玹狐疑地看着他，厉声问道：“那小夭呢，你怎么救？”
香香挑了挑眉，凑到玱玹身边，耳语道：“以命换命。”
玱玹目瞪口呆，纳闷道：“你和小夭有那么深的交情吗？”
香香不禁笑道：“我非常想念玟小六，赶着去见他不行么？即使我死了，你也要记得，鬼方氏的人会来找你讨债。堂堂轩辕王孙，总不会赖账吧？”
玱玹诧异地问：“玟小六死了？”
香香惆怅地说：“可不嘛。被你七叔杀的。所以在我手刃你七叔后，我也了无遗憾。到时候我帮你妹妹解了情人蛊，你再也不用担心涂山璟以此要挟你，我也可以去见情郎。你我都得偿所愿，可谓皆大欢喜啊。”
玱玹将信将疑。
香香眷恋地望着小夭的屋子，“你要好好照顾小夭。”
玱玹冷笑，“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会把最好的都给她。”
香香不再多言，挥手解除禁制，步态飘逸地走向小夭的屋子。
玱玹凝望着这个清丽出尘的女子的背影，垂下眼眸。自己恐怕做不到“生死相随”这四个字，他还有王图霸业没有完成，他不能死。
下一章：梧桐雨细，渐滴作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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