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之上，千里桃花灼灼盛开，万顷碧波随风荡漾。
王母站在瑶池畔，看向小六和她怀中的男子。“只要你留在玉山，我也许有办法帮你重新修炼回高深的灵力。我的寿命只剩一两百年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做下一任的王母，执掌玉山。”
小六摇了摇头，把相柳抱得更紧了些。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宁愿继续颠沛流离下去。"
王母不再多言，只是略带苦涩地笑道：”我和神农王曾是结拜兄妹，所以我对洪江也多了几分照拂。相柳是洪江最信任的人，他多次往返玉山，替我送些灵药灵草给洪江。头一次见小相柳奄奄一息地躺在我这桃花林。小夭，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獙朝着王母摆手，着急忙慌地想解释不是小夭干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自己也不确定在必杀阵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以相柳的修为，他想全身而退还是绰绰有余的。如今这气息微弱的可怜模样，十有八九跟小夭脱不了干系。可小夭哭了一路，哭得它心都碎了。自己怎么忍心不帮她呢，“娘娘，相柳扮作一个神族被困在了一个阵法中，他大概不想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宁愿牺牲自己的一条命，也不愿让仇家发现这个秘密。小夭生性善良，不忍心见死不救，这才......"
王母点了下头，”这么说，是小相柳贪玩惹的祸。“
雕声清鸣，毛球落在了主人身边，怜悯地注视着他。
王母看着阿獙，淡淡说道：”你出生时，母亲就死了。你是被赤宸无意中捡到，送到玉山的。这你还记得吧？“
阿獙泪光闪闪地说："是阿珩养大了我，她对我的恩情，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就......"
一位白衣少年从长廊走来，五官精致，碧绿的眼眸，透着凶煞气。”当我还是一只小琅鸟时，就被赤宸捉来给阿珩，帮他们俩送信。“
小六认出这是烈阳。它是一只像凤凰的琅鸟妖，人形就像十来岁的童子，不爱化作人形，脾气非常不好。小夭当年在玉山时，每次她修炼偷懒时，他就会狠狠地啄她，追得她满桃林乱逃。幸亏阿獙性格温顺，每次烈阳啄她时，它都会救她。
烈阳走到毛球身边抱起了它，毛球十分乖巧地依偎在烈阳怀里，像极了一对同病相怜的信使。小六心虚地低下头，认真反思着：自己在毛球脖子上挂沉甸甸的毒药送给相柳，这种行为和母亲利用烈阳传信有何区别？母亲和赤宸之间......。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用手撩起了相柳的一缕白发，握在手中，忧伤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他。
王母用桃枝在小六额间轻轻一点，小六的额头中间浮现出一朵桃花形状的绯红胎记。”你体内的驻颜花是用两个人的血封印的，我取不出来，只能帮你恢复真容。相柳骤然散尽千年修为，元气大伤，我只能尽力护住他的心脉，至于他要昏睡多久才能醒来，我也不知。“
阿獙和烈阳施法把相柳装入一枚白色的海贝，然后没入瑶池中。
小六轻声问阿獙，“怎么做可以让他早点醒过来？”
阿獙凝望着瑶池，笑言：“几百年来，他万事缠身不得自由，这回总算有个休息的时候。我是不急，我也要闭关修炼个几十年。小夭，你要一直在这儿陪着他吗？”
小六能感受到，相柳很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他孤寂太久了。”如果让这只小海妖孤零零地呆在瑶池里，只怕他沉睡千年也不自知。我要留在玉山，每天陪他说说话，免得他睡得太舒服。“
烈阳摇摇头，长叹一声：”深知红尘万事空，奈何身在红尘中。阿獙，小夭不适合做王母。“
王母说道：”小夭，既然你要等相柳醒来，那你就在瑶池专心修炼。“
王母口念法诀、手结法印，瑶池上浮起一朵和莲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几片翠绿的桃叶托着它，”跳上去。“
阿獙拽了拽小六的胳膊，凑在她耳畔叮咛：”相柳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小六逗阿獙，”我早就是他的人咯！你也不早提醒我，这下可怎么是好呢，哎“
阿獙简直惊得无法呼吸，在心内叹道：阿珩，小夭也太像你了。
小六跳到桃花中央，王母施法合上了五个花瓣，冷漠地说：”小夭，等你再次醒来时，就是女儿身了。瑶池已被我设了结界，等你什么时候学会破阵，就可以离开玉山了。“
小六觉得自己被骗了，王母这招”瞒天过海“让自己欲哭无泪。小六带着对王母的怨恨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烈阳拿出一套绿色的衣衫挂在桃花上，然后和阿獙并肩走向后山小屋去闭关修炼。”王母就算犯糊涂了，也不会忘记小夭曾经溜下玉山的事，小夭当时让我们一顿好找。“
阿獙眯着狐狸眼，”王母也会记仇。娘娘就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小夭开玩笑了。咱们不好帮小夭，还是看看小夭的悟性吧。“
烈阳化作白色的琅鸟，质问道：“那个海底妖王九头妖难道也不会破阵吗？”
阿獙也化作一只黑色的獙獙，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管设阵，还是破阵，都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没有上百年的学习，不可能掌握。小夭私下玉山时，年纪还小，王母没来得及教导她，所以她对阵法一窍不通。至于相柳嘛，他好像也不太会。毕竟他在投靠洪江前的事，我也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耐烦破阵，宁愿自己横冲直撞去杀了设阵人。就看他俩的造化吧，说不定咱们功成出关时，他俩还没醒呢。”
三个月后，小夭睁眼醒来，果然恢复了女儿身。她身着绿色的衣衫，半跪在桃花上，俯身看向水中，五色鱼游来游去，水面泛起涟漪，她看不清自己的容貌，略微有点消沉。一想到王母设结界困她于瑶池，又添了几分郁闷。她深吸了口气，纵身跃进了瑶池。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枚白色的海贝，相柳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小夭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他的唇，相柳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她更沮丧了，九头妖怪还没醒，难道自己要等上个千百年才能出去？她低下了头，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了了，于是双手向上划。
忽然间被拽住了左手，小夭十分恐惧，难不成王母在瑶池里还饲养了什么神兽？专门吃少女的那种？她岔气了，水不断涌进她的口鼻。小夭闭上眼睛，绝望地挣扎着。有一股力量托住了她的脑袋往前，缠住她左手的力量消失了。小夭正要庆幸自己得救时，又有一只手搂住了自己的腰，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住了自己的唇。小夭心跳越来越快，希望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渐渐地，小夭感觉自己呼吸平稳了，这怪物是在给自己渡气？她忐忑不安地睁开眼，一缕白发飘荡在她眼前。相柳正十分专注地给自己渡气，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温柔缠绵的吻。
小夭轻轻搂住了他的腰。相柳缓缓睁眼，嘴角噙笑。他带着她游到了那朵莲台大小的桃花上。两人坐在桃花上，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
相柳淡淡地说：”原来这就是真实的你。“
小夭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我好看吗？“
他眉头微蹙，”不知道。“
小夭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故作平和地继续问：”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相柳侧过头，开始回想一个月前自己醒来看到的画面：他跃出瑶池，结果却撞到结界，自己试了好几次都冲不出去。不经意间发现水面上有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甚是诡异，他拿起那件绿色的衣衫，用灵力催动桃花绽放。五个花瓣全部打开，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扑面而来。他好奇地凝视着花蕊中央，一个赤裸身体的少女如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还在昏睡的模样。他微微咳嗽了一声，赶忙把手中握着的衣衫给少女穿上。他坐在少女身边，望着她乌黑的发丝，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少女额中那朵小小的绯红桃花上。”如果我九个脑袋没记错的话，在极北之地，玟小六说过，真实的她，额上有一块桃花胎记。那么，她就是......高辛玖瑶。“他不再执着于闯出结界，而是心平气和地回到海贝里，开始闭目疗伤，偶尔也会琢磨如何破阵。一个月来，他每天都会跃出水面，斜倚在一个桃花瓣上，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少女的苏醒。
小夭盯着发呆的相柳，很是不解。片刻后，她终于放弃了向九头妖询问自己好不好看的问题。她叹了口气，”至少你得告诉我，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玉山？“
”这个结界很是古怪，也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短时间内咱们谁都破不了。我硬闯了几回，差点没要了我一条命。“
小夭讥嘲道：”这下你该知道王母娘娘的厉害了！九头妖怪，做事得动脑子，不能只知道杀人。万物相生相克，这阵法属于水系，那么我们要修炼一个火系术法，这样就可以出去啦。“
相柳冷笑，”等你修练完，外面早已是沧海桑田了。“
小夭气恼地瞪着相柳，”你有本事，怎么还没出去呢？“
“不带上你，我怎么换粮草？”
”水的清澈并非因为它不含杂质，而在于沉淀。火的热烈并非因为它只会燃烧，而在于持久。王母的意思是要我们懂得取舍，练就一颗通透的心。“
相柳面无表情，结界内却飘起了雪。小夭继续解释：”你听说过意念感召吗？要想出去，首先咱们得保持一颗炽热的心，最好还能有滚烫的泪，内心时时刻刻蕴藏着深沉而强烈的情感。然后用灵力催动这股力量去碰撞结界，只要它们达到和谐统一的状态，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相柳颇为意外，微笑着说:"我竟不知你的悟性这样好。这办法似乎行得通。只是，我这个心太难动了，心如死灰。我也很好奇，你的心绪会因什么持续波动？”
小夭哑口无言，嘟着嘴，开始了沉思。
“共鸣。只要点燃沉香炉，你们进入彼此的梦境，自然会明白一切。”水荭把沉香炉搁在瑶池旁，等待着两人的回复。
小夭惊喜地问：“这么简单，太好了！九头妖怪，你说呢？”
相柳冲水荭一笑，淡淡说道：“你负责看守玉山的藏宝地宫，如今也算得上是监守自盗了！这般好心助我们出去，不知有何所求？”
小夭被相柳的话噎住了，在心里默念：水荭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绝不会被"监守自盗“这四个字打击到的。
水荭先是尴尬地笑了笑，想不到相柳是这么个性子，有一说一。然后又感慨相柳真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妖怪，毫不矫揉造作，光明磊落至此，倒不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罢了，左右是被他看穿了心事，爽快地说出来也好，”我有个好姐妹叫白芷，她本是和我一起看守地宫的。当年小夭私下玉山，高辛王派来了几个侍女帮忙找人，白芷正是那时候打扮成高辛侍女的模样偷偷溜走了，至今未归。王母待我们姐妹俩是极好的，如今白芷下落不明，我很忧心。希望相柳大人和小夭找到白芷，她自己主动回来领罚，总好过被王母发现后严惩要来得好些。“
小夭郁闷地问：”王母既然对白芷很好，那白芷为何要跑？就算她跑了不回来，王母真的不会原谅她吗？莫非她动了凡心？“
水荭感觉自己先是被相柳说的”监守自盗“弄得有些惭愧，但为了白芷也忍了，毕竟自己真的是偷拿了宝物沉香炉。后来小夭又来了句“白芷为何要跑”，其实自己也不甚明白。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差当了几万年，又哪里能跟小夭这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何况白芷好像真的不在意王母对她的好，她渴望的是自由。水荭看着相柳，颤巍巍地开口说道：”她盗走了地宫里的㻬琈簪，那可是几十万块㻬琈玉才打造出来的，天上地下仅此一支。“
小夭皱了眉，困惑地问道：”不能再打造一支㻬琈簪来凑数吗？“
水荭无奈地说：”王母只有一两百年的光景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那支㻬琈簪。倘若临终之时不能戴着它，对她来说会是个莫大的遗憾。也不是没有别的㻬琈簪可以替代，只是唯有那一支是阿湄在当王母之前，她的心上人送给她的。前尘往事可以忘，但那个物件是真实存在的，阿湄当王母后事务繁忙，便命我把簪子收在了地宫，我一直好生保管着。听说是阿湄的心上人在㻬琈簪里注入了半身修为，因此那只簪子能变幻出女子想要的任何容貌。白芷不信㻬琈簪竟能如此神奇，在擦拭这件宝物时还说只是个玉簪子罢了，无甚可取之处。我也未见王母戴过，以为她想不起来这个东西了。谁知这几年阿湄神志不清，嚷嚷着走时要戴着㻬琈簪。阿獙已经向我讨要这簪子好几次了，我怕再找不到白芷，事情就瞒不住了。“
小夭见水荭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免对寻找白芷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放心，等我出去了，一定尽快找到白芷，让她带着簪子回来认错。“
相柳说：”白芷盗走㻬琈簪为一罪，玩忽职守为一罪，如若她用㻬琈簪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又该怎么治罪？“
水荭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相柳说的正是自己不敢承认的那种猜测。”㻬琈簪认主，只有阿湄戴上才会无虞。如果白芷戴了那簪子，恐遭反噬。轻则永远变不回自己真实的模样，重则一身灵力尽毁，还要承受其他什么折磨也未知。我一直在等白芷回来，有时也会想她是不是不能来玉山了，所以这次王母困住你们，我愿意跟你们做个交易，其实也算是一种强迫。这个阵法绝不简单，如果凭你们两个不懂阵法的家伙瞎研究，恐怕没个几百年是出不去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你们等得起，洪江、高辛王、轩辕王......“
小夭还没等水荭说完，就痛快地答应了这个交易。相柳神情复杂，他知道，无论再考虑多久，自己也会跟小夭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无法放下义父和神农义军，而小夭放不下的恐怕是玱玹了，也许还有涂山家的那只狐狸。总之她和自己是被迫困在一起的，出去后，注定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的。
小夭见相柳发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相柳，你想什么呢？有了水荭的帮忙，咱们就能早一刻出去，你不会想在瑶池呆个几百年吧？“
相柳望着小夭，语气平淡：“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进瑶池里喂鱼。”
小夭心中得意，不怕死地回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游泳吗？更何况这里是玉山，你要在这杀我，无异于和我同归于尽。“
”我有九条命，少一条也还有八个脑袋可以想着怎么出去。”
小夭气愤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对着水荭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商量好了，你点燃沉香炉吧。“
相柳没有反对。他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看着小夭：“你可想好了,找白芷不是件简单的事。"
小夭一脸狡黠地盯着相柳，“有九命相柳和我一起找，何愁找不到白芷！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后代呢”
水荭听了小夭这话，更是担忧白芷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她是在玉山长大的，真身乃是一株纯白如雪的水芙蓉。如果白芷违背了玉山的古训，与人有了私情，是要被打回原形的，永远也修不出人身了。"小夭，我只要白芷带着㻬琈簪回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小夭点了点头，相柳也给了水荭一个真诚的眼神。水荭放下心来，施法用自身的红莲之火点燃了沉香炉，又拼尽八成灵力护住微焰不灭，一阵菡萏清香飘进了结界之内，半炷香后，水荭收回灵力，脸色惨白，跌坐在瑶池边，嘱咐道：”我只能让沉香炉燃烧一个时辰。我的两瓣红莲烧尽之后，若是你们还走不出对方的梦境，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小夭无比震惊，水荭竟不惜自毁真身，只是为了一个能找到白芷的渺茫希望。她望向相柳，不由道：“九头妖怪，记住，只是一个梦而已。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保持清醒。”
相柳伸手摩挲着小夭的脖子，嘴角噙着笑意，“我要走进你梦里了，怕吗？”
小夭装着糊涂，“只有这一次而已，我怕什么！”
菡萏香味愈发浓郁，小夭摇摇晃晃，终于撑不住倒在了相柳怀里。相柳搂着小夭，倒在了一瓣桃花上。
水荭望向他们，无力地说：“上古神器沉香炉，编织的岂止是梦境，它可以预见未来，也可以改天换命。小夭，相柳，走不走得出来，就看你们自己了”
下一章：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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