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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镇魂小短文

沈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看见鬼面伫立在忘川之畔,白色的衣襟上全是血,比身后的彼岸花还要鲜艳。他就站在那里,无助的伸出手来,冰蓝色的眼睛里噙满泪水,神情凄楚的问:“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这样的!”沈巍的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我要你!我要你!”他一边喊着,一边朝他奔过去。

鬼面嘴角的血不停的往下滴,他的眼睛哀伤的望着沈“巍,痛楚的说:“可是,你没有回来,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没有回来……”

沈巍拼命的朝他跑去,他边跑边对他喊:“弟弟,你等一等,哥哥来了,哥哥来救你了!你等着哥哥!”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可却一直跑不到鬼面身边,他就立在那妖异美丽的彼岸花旁,可自己却永远也到不了那个彼岸。

心里又急又痛,就如同有无数利箭一根一根刺入体内,痛得全身发抖。

鬼面就神情凄凉的站在那里,可是,无论自己怎么跑,也到不了他的身旁。

他看见鬼面眼里的期盼一点点黯淡了下去,苍白如雪的脸上浮出一个绝望的苦笑,他说:“哥哥……不要抛弃我……不要不理我……好吗?……哥哥……”

说完,沈巍眼里的鬼面就分崩离析,化做了无数的碎片,缓缓的四处飘散。

“不要!”沈巍眼睁睁的看着,刻骨的绝望和剧痛瞬间让他濒临崩溃,他撕心裂肺的叫着,徒劳的伸出手,想去接住那些碎片,可它们就像雪花一样,在他手心里瞬间就融化了,哪里留得住?

“弟弟!弟弟”他一边哭喊着,一边跪倒在地下,拼命想收聚起那些散落的碎片,可是,它们一落到地上就消失了,如何寻得到?

“不要!不要走!”沈巍全身都在抖,他发疯似的跪在地上,手指在粗砺的泥土里一寸寸的摸索着,希望能够留得下他的一点点碎片,他的眼里全是血泪,一边找,一边哭着说“弟弟,哥哥带你回家,你不要走!哥哥带你回家……”

然而,泪眼模糊的沈巍却看到,那些碎片在地上发出冷冷的幽光,然后,渐渐消散,就像是一颗充满期待的心,一点点的走向绝望,那么无奈,那么不甘……

所有的碎片都消失了,沈巍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可是,他留不住,留不住……

忘川的水,翻涌着漆黑的波澜,就像沈巍的心,如此的绝望。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眼里的血泪无声的滴落着,如此痛彻心扉,如此的肝肠寸断……

他走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小小的身体依偎在自己怀里,津津有味的舔食着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糖,声音软软的说:“哥哥,真好吃。”

自己微笑着抱住他,柔声说:“弟弟,你不要死,哥哥天天给你糖吃……”

他笑了,弯弯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样好看,他说“我不死,我还要陪伴哥哥呢,我死了,就只剩哥哥一个人,太可怜了……”

弟弟,你不要死……哥哥天天给你糖吃……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弟弟!”沈巍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蓦然惊醒过来。

只见一轮冷月挂在窗外,晕黄的灯光暖暖的散落在床头,竟是躺在家里的卧室里。 他全身都是冷汗,目光焦灼的四处搜寻,就看到赵云澜守在床边,神情疲惫不堪。

“醒了?”赵云澜看见他睁开眼睛,喜出望外,伏下身来轻轻擦拭着他鬓角的冷汗,柔声问:“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沈巍犹自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梦里,他死死的盯着赵云澜,急切的问:“我睡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嘶哑无力,赵云澜的眉宇间不觉袭上了一缕痛惜,低声说:“你已经整整昏迷三天了。”

三天了!沈巍的脑中轰的一声,炸的四分五裂,他支撑着身体心急如焚的就要坐起来 。

赵云澜大惊失色,急忙按住他的身体说:“你要做什么去?小心伤口又撕裂了,快躺下!”

沈巍自有孕以来,身上的伤病就没断过,加上孩子日日吞噬能量,实在是亏空得厉害。本来鬼面尽心竭力的替他调理着,已经大有起色,谁知这次却被阎罗王重伤,又取了心头血来救赵云澜,更是雪上加霜,导致能量近乎枯竭,无法再支撑,足足昏迷了三天身体一点点的缓了回来。

赵云澜因为服用了他的心头血,很快就苏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沈巍晕倒在黄泉路口,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飞奔过来把这个精疲力竭的人紧紧抱在怀里就再也不肯放开。

大家知道送沈巍到医院也没用,只有先把他带回家来。

他的伤势比赵云澜想象中还要严重,脱掉外面的黑色长袍,里衣已经成了能拧出水来的血衣。

虽然知道要好起来必须得靠他的自愈能力,可是那么深的两个创口,触目惊心,大家觉得还是要先给他包扎起来才行。

满眼的殷红刺痛了赵云澜的心,只知道这身体被冰锥刺穿,掀开黑袍,竟骇然看到他的心脏上也有创口,所有人都不忍心告诉他这是沈巍为了救他而取出的心头血。看着那人满身的伤痕,想到他在地府承受的这些残酷的折磨,赵云澜的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

祝红替沈巍清理伤口,尽管她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但酒精倒上去那一瞬间,沈巍立刻痛得用手死死拧住身下的床单,身体绷得笔直,冷汗顷刻间就布满了全身。

赵云澜急忙在一旁握住他的手,见他已经痛成这样,依然死死咬住嘴唇,不愿发出一点呻吟来,顿时眼睛就酸涩得不行。这个人,即便是在昏迷中,也是极端的克制和隐忍,不知道在那漫长的一万年,他又是如何孤独的熬过来的。赵云澜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漆黑冰凉的黄泉之下,他一个人默默的躲在黑暗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那种凄凉和痛苦,让赵云澜一想起来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大家帮他处理好伤口以后,他依旧昏迷不醒。所有人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助到他,祝红就提议说,多给他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总不会是件坏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肯定是需要好好的补一下的。

赵云澜也没什么主意,病急乱投医,只能这样试试。想到沈巍身体那么差,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吸得到养分,他就想,也许给沈巍的增加点营养,对孩子也有帮助呢?于是也就同意了。

特调处人马集体出动,四次去搜寻最好的补品,赵云澜家的厨房就没断过火,整天都在熬炖着各种滋补的汤汁。

沈巍一直没醒,赵云澜就每天把他抱在怀里,一点点的用小勺子喂他。自重伤后,他没力气再维系平时在人间的形态,一直就是他在幽冥的模样。赵云澜天天抱着,只见他的头软软的倚靠在自己肩头,墨玉般的长发铺满床际,衬得那脸颊雪一样苍白透明,整个人都是那么的孱弱无力。赵云澜看在眼里,心疼得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他去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只求能让他早点好起来。

凡间的药物对沈巍这个半神之躯帮助不大,那一碗碗的补品喂下去,收效甚微,他的情况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好转。伤口倒是没有再流血,可一直不会愈合。昏迷中的沈巍似乎一直沉浸在一个痛苦的梦魇中不能醒来。他的头颅在枕头上不安的辗转反侧,眉头紧蹙,嘴里低弱的始终在呼唤着一个名字,赵云澜凑近了去听,他叫的是——弟弟……

赵云澜无奈的用湿毛巾轻轻擦去沈巍额头和鬓角的细汗,凝视着沈巍苍白干枯的嘴唇,他的心中纷乱不堪,一片芜杂。

他知道,鬼面回不来了。如果沈巍醒了,面对这个残忍的结局,会是怎样的伤心和痛苦?他简直不敢想象。

赵云澜的手轻轻的覆在沈巍的腹部,快五个月的宝宝在毛毯呈现出圆润小巧的弧度,赵云澜轻轻的抚摸着他柔软的肚子,心里暗暗祈祷,小巍,你和宝宝一定要好好的,不能有事,好吗?

醒过来的沈巍不顾赵云澜的劝阻,挣扎着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赵云澜看到他缠在胸口的绷带上又晕染出了一片血渍,心里抽着痛。他下死劲的抱住沈巍,大声说:“小巍!你现在的身体下去也救不了他!你冷静点好吗?”

沈巍脸色煞白,看不出一点人色,伤口疼得像整个胸腔都要撕裂一样,痛感牵扯着敏感的神经,浑身的肌肉都跟着有些痉挛。额头早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急促的呼吸里都是颤抖的虚软。

然而他却执拗的掰开了赵云澜禁锢住他身体的双臂,挣扎着下了床,强撑着就要去开启连接黄泉的通道。

赵云澜看见屋子里又腾起一团黑雾,知道他是想回地府,心中大骇,这样的身体回去,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哪里还有活路。

他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慌乱的喊道:“小巍!不要这样!你回去也于事无补了,你救不了他!”

沈巍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赵云澜一眼,那一瞬间,赵云澜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沈巍,他眼里的疏冷坚韧,让赵云澜第一次感受到了冥王的凌厉与肃杀,那种锋利如刀的气势,令赵云澜都不禁有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缓缓的说:“我也必须得回去,否则以后的每一天,痛苦和内疚都会让我活得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哑,但字字深重,有侵入骨髓的情意,有至死不悔的决绝,还有一丝认命的无奈,让赵云澜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一片荒凉。

他紧紧抱着他,嘶声说:“小巍!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孩子怎么办?”

刹那间,怀里的身体僵住了,沈巍没有再动,赵云澜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屋子里一片死寂,赵云澜清晰的听到了两人的心跳,紊乱不堪。

良久,赵云澜才听到沈巍低沉沙哑的说了一句“云澜……对不起……”

五脏六腑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陡然揪住攥紧,痛到噬心蚀骨。

沈巍没有回头,他轻轻的推开了赵云澜的手,然后,就朝着那团黑雾走了过去。

赵云澜眼睁睁看着他清瘦的身影义无反顾的离去,心里一片凄然。身体仿佛被利器刺穿,又是冷,又是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沈巍走到了黑雾边,像往常一样,他抬起脚就要迈进去,忽然只见一道白光在黑雾中森然闪亮,他猝不及防,被那道光击中,瞬间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到了地上。

“小巍!”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赵云澜吓得魂飞魄散,他飞奔过去,将他抱在怀里,颤抖得已经语不成声“小巍!你怎么样?”

沈巍张口就喷出一股血雾,他抬起汗涔涔的脸,望着那团黑雾,眼里又惊又痛,嘶吼道:“他们居然布了结界!我要杀了这群小人!”

说完,他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赵云澜正要阻拦,却忽然见他眉头紧蹙的跌坐回来,面白如纸。

“小巍?小巍你怎么了?”赵云澜看他那样子,心里无端的慌乱起来,“伤口很痛吗?”他抱着他,颤手抚在他胸前,眼看那创口又在流血,顿时急得不知所措。

沈巍的手按在了小腹部,呼吸散乱不堪,额头上的冷汗肆意横流着,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巍!小巍!很难受吗?”从来没有见他痛苦成这样,赵云澜又急又怕,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沈巍在颤抖,他也跟着抖,惶恐得几乎发狂。

沈巍紧紧攥住赵云澜的手指,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他痛的睫毛都在微微打颤,泛白的嘴唇无力翕动着,低弱的声音暗哑得如同抽泣“云澜……孩子……”

赵云澜惊慌的低头一看,就见到沈巍的腿间蜿蜒出鲜红的血液,在地板上慢慢扩散成了一片怵目惊心殷红。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沈巍的脸上迅速失去了颜色,他的眼神逐渐涣散,一只手却始终护在了肚子上,仿佛是想竭力的保护住那条孱弱的小生命。赵云澜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只觉得他越攥越紧,知道是痛极了“小巍!小巍!”赵云澜一瞬间红了眼眶,他惊慌失措的抱住了沈巍,却眼睁睁的看到腹中的胎儿肉眼可见的挣扎了几下,就慢慢平复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小巍!!”一声惊呼,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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