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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镇魂小短文

一入通道,即到忘川。

阴暗漆黑,无边无际。

赵云澜和楚恕之对望了一眼,然后毅然就跳了下去。

忘川之水冰冷刺骨,两人就像掉进一个大冰窟里一样。所有的光亮都被无声的吞噬了,往上是漆黑一团的水,往下也如此。只有赵云澜手上的明鉴表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照着两个人不断往下沉。但表也只发光,不再走动,仿佛在这个时空里,时间已经是完全停止住了一样。

赵云澜开始潜下去的时候,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可这水太深了,他实在坚持不住,就吐了一口气出来,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可以在这水里自由呼吸。看来那小姑娘给的黄泉引,还是很管用的,他决定以后要多多关照一下那个小妖精。

越往下,水越冷,也更黑。

赵云澜情不自禁的想到他家的小巍,黑袍覆身,一个人孤零零的穿行在如此阴暗冰冷的地方,那该有多寂寞啊。

他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沈巍那水墨丹青一般清秀的脸庞,虽然是威慑三界的斩魂使,脱下那身黑袍,却又是那般的干净与柔软。每次当他目光盈盈沉沉望着自己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仿佛蝶翼,随着呼吸微微轻颤,那颤动一直翕动到人心底去,叫他心痛。

心里正在思绪万千的时候,感觉脚已经踩到了底,耳边传来老楚的声音“到了。”

水底出现了一道门,赵云澜和楚恕之游了过去,从门里穿出去,就到了冥界。

他自水里一出来,突如其来的一片浓烈的色泽几乎灼痛了他的眼。

却原来是在忘川之畔,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传说中的彼岸花。

繁花烈烈如焚,殷红如血的花瓣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烁烁闪闪,直如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彼岸花,彼岸花,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永不相见。

赵云澜看见这花,心里不禁大恸。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沈巍在黑暗中默默守护的那一世又一世。他就像一朵忧伤的彼岸花,孤独的盛开着,远远的陪伴着,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只能是花叶永不相见。一万年啊,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个人的心,该有多痛……

赵云澜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会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到沈巍,这份思念与牵挂,沉甸甸的缀在心头,几乎将人逼至崩溃。

小巍,小巍,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你。你所有默默承受的伤与痛,就让我用余生的岁月,好好的弥补吧。

我再也不要,和你分离。

黄泉的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乌云层层堆积,看不到一点光亮。

老楚带着赵云澜开始往鬼城里走。

眼前出现了一个晦暗阴冷的世界,虽然也和人间一样有亭台楼阁,但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

脚下铺着青色的石砖,因为终年氤氲着湿漉漉的雾瘴,那地板滑腻潮湿,也就成了青黑的颜色。

暗沉沉的街市冷清荒凉,路两边燃着森森的鬼火,空气中到处飘散着腐烂的腥气。

有鬼差驱赶着亡灵经过,一个个魂魄目光呆滞,就像被猎狗撵着的一群羊,麻木顺从。

赵云澜和楚恕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这些亡魂。

直到这群鬼魂走过以后,楚恕之才带着赵云澜,找到了地君殿。

这宫殿很是气派,门口两座石狮张牙舞爪,甚是威严。朱红的大门敞开着,有一众鬼役把守着,在门口清晰可见殿内飞檐重叠,屋脊栉比,一派富丽堂皇。

阴司有十殿阎罗,秦广王为十殿之首,这地君殿就是阎罗王们议事之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牢也就在此处,是整个冥界的中心枢纽之地。

活人进入冥界,实在难以承受。这里阴冷至极,简直有种滴水成冰的感觉。赵云澜不过才下来一会,嘴唇就已经发紫,脸上也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楚恕之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样?”赵云澜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在几乎冻僵的手指上,说:“我没事。”

老楚问:“我们是直接进去问阎罗王,斩魂使大人的下落吗?”

赵云澜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当初招判官上来,他就推得干干净净,问他们是肯定没有答案的。不如我们偷偷溜进去,看看在府里面会不会找到点线索。”

老楚点头答应了。两个人沿着院墙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后门。这边比较僻静,只有一个年老的鬼役坐在那里打瞌睡。

赵云澜从衣兜里取出一叠纸钱,默默念动咒语,那钱就燃了起来。

他准备硬闯黄泉,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些纸符提前都用防水袋装好,此刻取出来都是完好无损。

那小鬼闻到纸钱的味道,眼睛都绿了,急忙吸着鼻子,寻了过去。

贪婪,永远都是人的本性,做了鬼,也不能免俗。

赵云澜和楚恕之乘机溜了进去。

进了后院,只见假山迤逦,曲廊飞檐,竟是不亚于人间的富贵气派。两人正不知从何处下手搜寻,便听到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他俩急忙躲在假石山后面,准备等他们走过去之后再继续寻找。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的谈话声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赵云澜的耳朵里。

听声音,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鬼。

其中一个问:“天天都要去喂他药吗?”

另一个说:“那可不,大王吩咐的,一天也不能停。”

那人嗤嗤笑着说:“大王也太谨慎了,我看他现在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还用得着每天去给他喝这软骨散吗?那么珍贵的药,太浪费了。”

另一个低声说:“你是不了解这个人吗?冥界斩魂使,那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啊!要不是因为有人给他用了这软骨散,寻常人哪里能够靠得近他的身啊。虽然眼下他伤成这样,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日日都得小心警惕才行呢。”

楚恕之的手臂骤然被一把攥住,手劲大得让他隐隐生痛,回头看去 ,只见赵云澜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睛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焰,那份狠戾之气,几乎要把整个冥界都焚烧殆尽一般。

知道他听到那番谈话心里痛到极点,但现在沈巍情况不明,楚恕之赶紧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要冷静。赵云澜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把那份暴怒压制下去。眼看那两个小鬼背影渐渐走远,他们悄悄的尾随着跟了过去。

两个小鬼在迷宫一样的回廊里走了半晌,才看见前面有一间石屋,门口站着两个鬼差,虎视眈眈的守着。

看见那两个小鬼,其中一个鬼差走到石屋门前,启动了机关,传来一阵“咯咯”的声音,沉重的石门打开了,两个小鬼走了进去。

赵云澜到了此刻,一分钟也不愿再等,立刻朝石屋冲了过去。

两个鬼差陡然看见有敌来袭,慌忙抽出腰间的长刀,迎了上来。

赵云澜手腕一沉,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带着虚影掠过,那鬼差的长刀一砍过来,就被他的短刀削两截。

鬼差错愕之际,就见那人已袭到面前。他的脸冷漠,英俊,略显瘦削,但线条利索深邃犹如刀刻,眼眸里闪烁出霜雪一般冷酷的寒光。

“你是……”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脖颈就被对方一刀切断。

好快的刀。

另一个鬼差看同伴悄无声息就被杀了,大惊失色。他举起手中的刀,也要扑过来。但全身骤然被无数的细丝缠住,动弹不得。

楚恕之抓紧手里的傀儡线,对赵云澜喊道:“你先进去,我来对付他!”

赵云澜冲他点了点头,就朝石屋闯了进去。

刚才进去那两个小鬼刚好走了出来,赵云澜一眼就看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碗。联想到他们之前的谈话,知道那碗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看到那碗已空,赵云澜的眼睛立刻变得血红,他一言不发的举起手里的短刃,就朝两人杀了过去。

那两个小鬼猝不及防的看到有人闯进来,慌乱招架,可如何能是镇魂令主的对手。

赵云澜的动作迅捷有力,透着一股精心训练出来的精确和狠厉。两个小鬼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干脆利落的解决了。

赵云澜看着倒在他脚下的两个小鬼,眼睛里的光芒冷得让人发寒。

楚恕之也跑了进来,两人一起朝里屋冲了过去。

石屋很宽敞,两人一闯进来就看到屋里点着无数的油灯,亮如白昼。空荡荡的大庭里排列着几把椅子,似乎是用来审讯囚犯的。

正中有一根石柱,一个人被四条漆黑的镣铐扣在柱子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就看那一眼,赵云澜全身都情不自禁的战栗起来。

那是他爱若珍宝的小巍,是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小巍,是和他分别了那么久,让他相思入骨的小巍……

他急不可待的扑了过去,一分钟都不能等待的要将他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把他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

然而,当他扑到身边时,看清了沈巍的现状,赵云澜顿时呆住了,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跟着停止了。

他看到沈巍因为已经失去灵力,无法再维持人间的样子。他低垂着头,曾经让赵云澜爱不释手墨玉般的长发散乱的垂落在他的脸颊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一把三尺多长的冰锥穿透了他的胸口,生生将他钉在了石柱上。鲜血浸透了他的黑色长袍,在地上蜿蜒出了一片刺眼的殷红。

他无知无觉的垂着头,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

那满身的鲜血,从赵云澜的眼睛一直灼痛到他的内心。他抱住他,却不敢用一点力,那把冰锥,刺入的是沈巍的身体,但赵云澜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痛到痉挛。

那么长的冰锥,那么深的扎在他爱的人体内,他的小巍,该有多痛?

“小巍……小巍……”他轻轻的用手拨开那被汗水濡湿的长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冰冷的脸庞,近乎哽咽着,一声一声的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一种愤怒与心疼,无以言喻。他的声音都在发着抖,胸中仿佛也插入了一把冰锥,连呼吸都似痛不可抑。

沈巍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失血的嘴唇干枯得泌出了血丝。听到赵云澜的呼唤,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纤长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乎竭力的想醒过来,但又衰弱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楚恕之看他那状况,知道是伤得太重,能量已经衰竭。急忙伸出手来,按住他的胸口,渡了一些能量给他。

沈巍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楚恕之的能量及时的输送进去,让他又有了一点微弱的生机。

蝶翅一般脆弱的睫毛轻颤着,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模糊,涣散的眼神让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赵云澜看见他的眉头痛苦的皱了起来,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眼睛又无力的闭了下去。

赵云澜轻轻的捧着他的脸,强自压抑住心里的悲愤,只是轻柔的叫着他的名字“小巍……小巍……你醒醒……”他的声音里都带着难以自持的颤抖,轻轻的落到了濒临晕厥的沈巍耳朵里,他的睫毛轻轻的颤抖起来,又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失去光泽的眸子茫然的注视着赵云澜,沈巍努力聚拢起涣散的神智,那人英俊深邃的轮廓终于在他眼里渐渐清晰起来,黯然失神的眼睛终于闪烁出了一点光亮,赵云澜看见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苍白如纸的嘴唇翕动着,极轻,极轻的叫了一声:

“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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