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少女的心思

陈氏这时背着一篮筐的瓜果蔬菜回来了。

那是去离枫山两公里的市场上。虽然沈一忠多次和她说，她可以安享晚年，但她仍然坚持着做这件事。

她说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不甘平凡，越担心与时代脱轨。

她想看看世界是怎样变化的。对于这个一辈子也没出过自己生活城市的乡村老妇人来说，这种执着是她勇敢的悲哀中的一个烙印。

她用枯黄消瘦的手捶打着自己的后背，驼着背，篮筐一卸。就瘫坐在地上。

她说自己不如二十多年前能干了，沈一忠给她端来了一碗凉白开，她没喝一口，捶打着后背就准备去生柴做饭。

沈臻就和她一起忙前忙后。蹲在地上催着她已经疲惫不堪的后背。

她说手法比沈一忠的还要柔和，力道也正好，时常抚摸着沈臻的头发，热泪盈眶:“我们家臻儿长大了，都会孝顺奶奶了。”

一想到这些，又含着微笑，和泪水融在了一起，说:“我现在才明白，欢乐和痛苦就不会让我永远记得，但他们一旦合并，我就觉得幸福了。”

沈臻帮着陈氏挑去菜叶，再用清水洗好，摆放整齐后在手里并成一捆，水就均匀散开了。也可以方便陈氏切。但她不能理解奶奶为什么哭了又笑了。

她曾看见过别人原来很兴奋，一瞬间脸上就阴沉了下来。

有人上一秒还在玩猫遛狗，下一秒就愤怒地踢飞地上的易拉罐。

她不懂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喜怒无常，她感到害怕，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刻也成为被宣泄情绪的对象呢？到了那个时候，如何应对呢？这种想法陪伴着她长大，所以她几乎没有任何玩得好的同伴。

她只知道，爷爷奶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信任。她和别人似乎不同，别人都有父母，她也许也有，但她从没有见过他们。

只看见每年除夕的时候，沈一忠会收到一封来信，里面装满了厚厚的钱，是他们一整年的生活费。

这也是沈一忠从农民生活中退休的原因。可他们倘若真的存在于世上，会在哪呢？为何不敢来见她呢？

她每次问沈一忠，他都说不知道，她曾怀疑沈一忠掩盖了真相，但他从没骗过她，于是这件事陪了她十六年，终于在今天被遗忘了。

可以做的食材并不多，几乎都是素菜，陈氏心灵手巧地把它们做得各不相同，有的煲汤，有的爆炒，有的做成了凉拌。将几样食材做成了八道菜，中间还有一道水果拼盘。因为凤莹和黄楼明早已说了不回家吃，所以他们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他们对陈氏的厨艺赞不绝口，食物也鱼贯而入。很快一扫而空。饭也空空如也。

黄楼明拿起了一颗外表都是鲜红外皮的番茄。眼神不自觉地往沈臻的方向看。捏了捏手中的番茄，觉得沈臻脸上的红晕也和这番茄一样。甜美又让人陶醉了。

被阳光平分了一天的午后，体感适宜又是入睡的好时机。沈一忠正午一时就回去休憩了。陈氏还在忙着琐事。

她看见沈老师一直眉头紧锁，一直双手垂着，低着头，没有在看什么，但指定是有心事。

她看见沈臻有一瞬的余光看向了黄楼明的方向，会心一笑:“我们家沈臻还是长大了 。”

她想到自己的存在可能会影响他们有备而来的旅程。于是也假装休憩去了。

陈氏走后，沈臻才恢复正常。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她反而害怕展示自己的另一面。怕她们会因为她做得不够完美而失望。

而风莹却不同，她是唯一一个会接纳她所有喜怒哀乐的人。也许是少女更懂少女，凤莹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变化。

而沈一忠说的话却总是深奥无比，她被动地理解却不理解其中深意。于是她连和长辈间询问也惶恐了起来，即便是那种来自信任的注视，也变得如同监视一般。

想试图进入她的内心。但从未成功过。每次想到这种胜利，沈臻就会露出一种只属于自己，并且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意思的奇妙微笑。这种微笑如同她的羽毛一般，让她看起来不容侵犯，并且可以洁白无瑕的隐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