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更是热闹,大锅里炖着的五花肉咕嘟冒泡,浓香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气钻鼻。
瓦罐里的桂花酒开盖后,醇冽的酒香裹着清甜的桂香漫开;案板上刚蒸好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米香混着红枣、豆沙的甜,缠在鼻尖绕不开,满是阖家团圆的踏实滋味。
赵大叔与赵大婶已年过五旬,往日里为寻女儿,踏遍山川街巷,风餐露宿,一头青丝早早熬成了霜雪,如今特意寻了桑皮汁,掺着少量槐花蜜细细染过,乌黑发亮,虽遮不住眼角那几道深刻如沟壑的皱纹,却透着股久别重逢的容光焕发,连佝偻的脊背都悄悄挺直了些。
赵大叔穿了件新做的藏青粗布长衫,布料是他跑了三个市集挑的,厚实又耐穿,袖口被三女儿婉儿精心缝了圈浅灰色的滚边,针脚细密整齐,衬得衣衫规整又体面。
他难得坐得住,双手反复摩挲着衣襟,指尖划过滚边的针脚,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眼角眉梢全是踏实的欢喜,可眼神里又藏着几分近乡情怯的紧张,总忍不住往院门口瞟,生怕这团圆是一场易碎的梦。
赵大婶换了身枣红色的斜襟夹袄,布料是二儿子虎子特意托人从城里捎回来的,鲜亮却不张扬,鬓边别着支小巧的银质小簪,是虎子攒了三个月的月钱,在银铺打制的,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精致又素雅。
她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却总不安分地抬起,要么理理鬓边的碎发,要么弯腰抚平衣角的褶皱,目光像粘了胶似的黏在院门口,连端起茶杯时,手腕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茶水在杯里轻轻晃荡,映着她眼底翻涌的期盼与忐忑。
赵家的二儿子赵虎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阔额方脸,一看就是个爽朗利落的性子。
他穿了件崭新的月白短褂,布料浆洗得挺括顺滑,领口袖口都熨得平平整整,腰间系着条靛青色布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结实。
他手脚麻利得很,端着酒壶穿梭在席间,脚步轻快如一阵风,嗓门洪亮得能传遍整个小院:“张大爷,您可得多喝点!这酒是我开春就酿上的,纯纯的高粱粮食酒,入口绵柔,后劲足却不上头,喝着舒坦!”
说着便给张大爷的酒杯满上,酒液清亮,溅起细碎的酒花,酒香随之散开。
三女儿赵婉儿生得眉目清秀,肌肤白皙,梳着一对灵动的双环髻,乌黑的发辫上缠着粉青色丝带,鬓边簪着支小巧的粉玉簪,玉色温润,映得她眉眼愈发娇俏。
她手里端着个描金缠枝莲纹的朱红托盘,托盘里放着几只白瓷茶杯,脚步轻盈地穿梭在宾客之间,给长辈们续茶时动作轻柔,嘴角始终噙着甜甜的笑,梨涡浅浅,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她时不时凑到爹娘身边,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撒娇似的念叨:“娘,姐姐怎么还没来呀?
我特意在灶上温着蜜枣糕呢,是按小时候姐姐爱吃的口味做的,枣泥多放了两倍,甜而不腻,再晚来该凉透了。”
姐弟俩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赵虎添酒时总忍不住往院门口望,嗓门里都裹着笑意;
婉儿续茶时脚步都带着雀跃,提起姐姐便眉眼发亮,一举一动都透着“姐姐要回家”的急切与期盼,感染得满院宾客都跟着盼起来。
席间最动容的,莫过于知府大人与县令落落。
知府身着一身藏青官袍,衣料考究,绣着暗纹,腰间系着玉带,面容威严却难掩温和。
他端着酒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满院喜气洋洋的宾客,最后落在赵大叔夫妇身上,声音洪亮如钟,却带着难掩的感慨:“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啊!这桩拐卖案,压在赵大叔一家心头三十年,也沉甸甸地压在咱们官府心头三十年!
多少个日夜,赵家夫妇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踏遍山河,风餐露宿,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却从未有过半分放弃;
多少回查案,咱们的捕快翻山越岭,辗转奔波,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历经无数次失望,也从未有过片刻懈怠!”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眼底泛起一丝湿润:“苍天不负苦心人,今日终得圆满!这既是天意眷顾,更是人心所向,是赵家人的坚守,是所有办案人员的执着,更是公道从未缺席的见证!”
说罢,他高高举起酒杯,对着赵大叔一家遥遥一敬,“这杯酒,敬团圆!敬三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也敬所有为公道奔波、为百姓撑腰的人!干了!”
知府的话音刚落,满院便响起阵阵附和的喝彩,落落起身拱手,声音清正又含着暖意:“知府大人所言极是,这三十年,赵大叔一家的坚守是基石,官府的追查是支撑,更离不开所有伸出援手的人。
如今团圆在即,既是对过往艰辛的慰藉,也是对未来查案的鞭策——
往后,我们定当更用心追查拐卖积案,不辜负每一份期盼。”
知府放下酒杯,赞许地看向她:“苏县令有心了。你在任期间,严打拐卖、护佑妇孺,桩桩件件都办得扎实,百姓们口碑极好。
这桩三十年积案能告破,你的坚持功不可没。”
落落微微躬身:“大人过奖了。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多亏了府衙上下同心,还有林师爷梳理卷宗、提供线索,刘捕头与捕快阿鸾奔波追查,才得以顺利破案。”
正说着,知府身边的随从上前一步,低声请示:“大人,方才接到消息,押送人贩子的囚车已快到县城边界,是否按原计划押往府衙候审?”
知府眼神一沉,语气果断:“即刻传令,让押送的捕快仔细看管,不得有任何闪失!
明日一早升堂审讯,务必从严从重判处,给百姓一个交代,也给那些潜藏的恶人一个震慑!”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随从躬身应下,转身快步退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