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并肩番外 5-22

应渊刚瞬移到地涯，就发现有陌生的气息在窥探。他心中一惊：自己栖身地涯，虽说天界众人并不得知，但玉清宫那假货现在拥有整个天界的资源和耳目，知道自己的所在那是毫不稀奇。自己偶尔离开一下还可勉强解释，但绝不可离开太久或太过频繁。此人也不知道来此多久了，不知可否瞒过。

他运起刚刚恢复了些的仙力，仔细张开圆探测这陌生人的位置，小心避开，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铐回了神树之上，装作体力不支蜷缩着卧在树根不显眼处的样子。感觉那人对自己的移动毫无反应，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想来功力浅薄，也绝非有经验的战斗人士，甚至不是做惯了探查刑侦之人，心中稍安。

那人虽然知道避开神树，却只是在四处乱撞，倒更像是颜淡这种无意中闯入的无知小仙侍。他暗暗纳罕，此时天尚未大亮，什么人会于此时乱闯？

沉吟片刻，他干脆直接开口，做出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道，“地涯… 乃天界禁地，快速速离去。”

一个陌生的男声立刻回应道，“你是青离帝君？”

应渊微微皱眉，答道，“我乃将死之人，已经不是什么帝君了。”

对方听到此话，倒是一点也没客气，马上改口道，“应渊，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应渊暗暗好笑。听声音口气，此人甚是年轻，未免有些不谙世事，但说话的语气偏又极为笃定，仿佛自视颇高。他缓缓开口道，“要问问题，总要先自报家门吧。你是何人？”

那人终于找到他人在何处了，来到他面前几步处，居高临下地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要问的问题，也和我的身份无关。”

应渊并不开口，只缓缓坐直身子，微微放出几分气场来。

对方语气中的居高临下立刻收敛了几分，却依然带着倨傲，“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为何天规如此冷酷荒谬，只要动情就得死？”

应渊微微一哂，“此问题，自然和你的身份有关。你可是天界之人？在何处宫苑任职？”

对方立刻反驳道，“难道天规对不同身份之人还有不同吗？”

应渊道，“不得动情的天规只对天界之人有效。你若不是天界之人，自然无需遵守此规。你若在天界任职，却不愿意受此天规所囿，也可以将你的职责转交他人，自请离天，凡间魔界，四海八荒，照样天地广阔。”

对方立刻不再纠结天规的具体细则，而是沉吟道，“照你这么说，只要我和她一起离开天界，就可以…… 长厢厮守了？”

应渊忍不住皱眉道，“你口中的她又是何人？” 此言一出口，他忽然有了猜测，这猜测让他心中不安。言至此处，他已经确定，能说出这么着三不着两的话，此人当非那假货的人，于是也不顾忌，直接开口道，“你说的，可是衍虚天宫的颜淡？”

对方吃了一惊，立刻道，“你不要乱说！她对我只有朋友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应渊微舒一口气，故意轻描淡写地道，“天规并不禁友情。”

对方马上愈发沉不住气，“可是我对她…… ”

应渊心中转着念头，做出耐心开解的语气道，“她不是求了帝尊，代替她姐姐下凡历劫吗？如果她愿意，你自请下凡历劫，和她一起下八苦池，经那人间八苦，共历情劫，虽然算不上长厢厮守，但也是有机会共度一生了。”

对方已经彻底被他温和的语气带跑了思路，迟疑着道，“要下凡，必须从八苦池吗？”

应渊心中冷笑：此子身份在天界不可见光，不知是如何混进来的。他如此年轻不知事，八成是在天界化形不久，却不知为何，未经上报注册身份等正常流程。

想到这里，他很好奇对方的真正身份。他略一思索，即加重了语气斥道，“你自称对颜淡有情，却连为她暂时舍却仙身修为，做一世凡人都不肯，又有何脸面质疑我天规冷酷无情？！”

对方立刻慌了，大声道，“我不是不肯舍却仙身修为，而是…… ”

他猛地顿住，不再往下说。应渊慢条斯理地接口道，“而是你在天界身份不明，并无立场提出下凡历劫。”

对方不但没有惊慌或掩饰，反而好像对他的善解人意甚为感激，连连道，“正是如此，原来你也懂什么是情之所钟，并非只会用你们冷酷无情的天界之人的思路揣测人。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她一起下凡？”

应渊悠悠地道，“你要我帮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你刚才说有两个问题，想必这第二个问题，就与你的身份直接相关。”

对方似乎在暗暗咬牙，却下定决心道，“也罢，这问题，我本来也是要问的。你是参与过创世之战的，我的问题就是，九鳍一族，当年是如何灭族的？”

应渊心念电转，立刻恍然。此子是九鳍遗孤；颜淡出身悬心崖，而北溟仙君当年与九鳍一族极为交好，这关系就讲得通了。想到北溟仙君，又想到创世之战中被灭族的一百多个种族，他又心如刀绞。他握紧双拳，克制着缓缓开口，真诚地说，“我知道的和你别无二致。创世之战时，我驻守在仙界。与九鳍一族不在同一个战场。战争之初，九鳍的确骁勇，屡克敌军。但对手强悍，各族伤亡惨重，增援有限。或许，他们确实已经尽力。”

九鳍遗孤悲愤地叫道，“我不信！”

应渊心中悲悯，轻声道，“想必这万年来，一直是北溟仙君护你养你。他…… 你化形也就未能走正常流程，也就未得天界名正言顺的身份…… 照这么说，你化形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 他心中又生疑窦，不再说下去。

九鳍遗孤却毫不犹豫地道，“我不稀罕什么天界身份！这天界冰冷无情，我根本不愿意待。”

应渊本不欲与他理论此事，他却屡次提及。他与颜淡显然交情不浅，绝不是北溟仙君殒身后才化形的，所以他才心生疑窦。而听了这话，他暗暗猜测此子“不稀罕”天界身份，所以恐怕化形成功的事，连北溟仙君也瞒过了。如今北溟仙君已逝，他无意追究他和北溟仙君的关系到底如何，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想来你自创世之战以来，即在北溟仙君的庇护下，在悬心崖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那是三界灵力仙缘最盛之地。你得以化形，总不该否认你在天界受益匪浅。想来你也化形不久，为何会有天界冰冷的印象？仅仅是因为情戒么？”

九鳍遗孤悲愤道，“我的师父，北溟仙君，为天界做了这么多，奉献了一切，却只得授上神虚名，和一口棺木而已，终究是白白牺牲！连他的居地，也很快易主。他会如我九鳍一族一样，很快被人遗忘。”

应渊听他说北溟仙君是“白白牺牲”，心如刀割，只觉胸中一股热流上涌，泪水又要滴落。他深吸一口气，想说，自己是绝不会让他们不明不白地牺牲的，却又顿住，咬住了嘴唇，暗暗告诫自己，此子年幼不知事，易被人利用，此话不可于此时公然宣之于口。听着这孩子语气含悲，他极力压下自己心中汹涌的情绪，勉强开口，试图安慰道，“本…… 我与北溟仙君相交万年，互相引为知己。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让人铭记，你…… ”

【我与北溟仙君相交万年，知道他高风亮节，志存高远，只求无愧于心，不会在意这些身后之名。但是，他确实死得不明不白，我必会揭穿真相，给他令名，我也永远不会遗忘他…… 】

然而九鳍遗孤愤然打断了他，“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帝君，你懂什么叫与人相交？懂什么知己？这天界有神仙宫舆，有法器灵丹，有万千美景，却根本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冷漠无情！”

应渊愣住，半晌才又开口道，“你化形不久，身份…… 不明，想来与人交往不多，为何会得出如此结论？”

九鳍遗孤悲声说，“是颜淡说的。天界没有雨雪雷电，亦没有喜怒哀乐，这里看上去很神圣，很庄严，实则非常呆板，并且冷漠。我看凡间戏本子上说，如果有人冤死，上天就会降一场雨，洗刷人间的冤情。颜淡就在悬心崖为我师父下了一场雨。在凡间，连天象都比这九重天有人情味。”

应渊又是怔愣半晌，忍不住问道，“颜淡…… 日常并不为天规所…… 看起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而且，她平时…… 似乎并没有什么烦恼忧愁。她说此话，是因为…… 北溟仙君么？”

九鳍遗孤道，“她一向如此认为。而且最近，她被她姐姐的态度困扰。” 话说到此处，他有点咬牙切齿。“她姐姐一点不懂得感恩。颜淡明明是为她好，自请替她下凡历劫，她却毫不领情。”

应渊不答此话，默默思量，片刻后缓缓道，“照你这么说，颜淡早就想下凡，感受人间烟火，风雨雷电，喜怒哀乐了？”

九鳍遗孤却并不评价此言，转而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什么也没帮上我！你且说说看，我怎么才能和她一起下凡？”

应渊沉吟道，“你九鳍一族曾经是四海之主，但如今，四海在东海白龙族的统治下，太平无事。你若于此时下凡，试图扰乱四海太平，天界绝不会容你！”

九鳍遗孤语气中的轻蔑与不屑毫不掩饰。“你当我如你们这些天界之人一般，只知贪恋功名权位么？我若能与颜淡相守，别无所求！我师父养我万年，也是希望我能快乐地活下去。”

应渊微微点头，又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我本来也是想劝你…… 忘记创世之战那段记忆，好好活下去的。”

他收拾好心情，暗暗盘算：此子年幼，难免思想幼稚，行事矛盾，人云亦云。好像对北溟仙君感情深厚，却连自己化形都未及时与他沟通；只听颜淡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一面之词，就妄下结论。放他下凡界确实没什么，就算他不忿于四海大权旁落，凭他此时的修为性情心智，千八百年也成不了事。目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肃清天界。此人行事和颜淡大概一脉相承，都属于任性不顾他人感受的。自己正愁没有个借口“不得不”回衍虚天宫，倒是可以稍加利用。颜淡已经得了假帝尊的明旨，替芷昔下凡历难。历难对她有益无害，希望她有了凡间的经历，可以思想行事都成熟些。听九鳍的意思，颜淡并未触犯情戒，倒也免了自己为难。他二人的关系，此时无需深究，如果颜淡和九鳍的“友情”没到那一步，此事自然也不会成。总之，如果事情发展如自己所料，自己保这二人无恙，达成下凡的心愿，当无问题。

他决定已下，于是故意深深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若还是青离帝君，应当可以为你明正此身，看在我与北溟仙君万年交情的份上，我可以代表天界，允你离开，回归凡界四海。然而…… ” 他换上心灰意冷的语气，感叹道，“我现在只是将死之人，万事不管。恐怕，我帮不了你。”

九鳍遗孤忙道，“你真的会许我光明正大地离开天界吗？我就可以和颜淡一起下凡了？”

应渊继续叹道，“你既然不愿意留在天界，天界又何必强留于你？但是和颜淡一起下凡，此事你要经过她的同意。你不是说，她对你只有朋友之义么？”

九鳍遗孤肯定地道，“只凭朋友之义，她也会同意我和她一起下凡的！你快下旨吧！”

应渊无奈道，“我都不是青离帝君了，还如何下旨？” 他又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喘气道，“你快走吧！我…… 帮不了你。”

九鳍遗孤念叨着，“你可真是婆婆妈妈，懦弱得紧，只知道躲在这里等死。好歹帮了我再死啊…… ” 他见东方露出曙光，忙不迭地离开了。

应渊微微苦笑：北溟仙君，你我都要明白一事。招徒弟，也是要看缘分的。

【北溟仙君呀北溟仙君，我你互为知己万年，想不到在你这小徒弟口中，我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之辈；我用心培养磨炼的小仙侍，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甚是自由快乐，却一开口就号称我们这天界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呆板之地🤔️ 也罢了，他们仙龄短浅，没有经过事。下凡历历劫，经人间八苦，他们才能懂何为君子之交，何为众生之苦，何为护佑苍生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