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沉默

——“爱是恒久忍耐。”

风穿过她仅剩的未腐烂的肋骨，发出银色骨笛吹奏的响。它趴在雪地上，鼻尖冒着微弱的热气。

那个暴雪掩杀万物的冬夜，父亲去世，母亲随之精神失常不知去向。

它当时恨她恨得要死——它理所当然地将老主人的死和失踪的错归咎于小主人。那个夜里，它将犬牙抵在她脆弱的喉管处，嘴吻慢慢合拢，她毫无还手之力，望着它眼里一掠而过的残忍，在它眼前绝望地哽咽。它又忽地停住了，怔愣着收回尖吻，悻悻地回转身逃向阳台。粗暴又无奈地将原先笼里养着的一对鹦鹉捕杀了。

她伏在地上，对它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也许是与老主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孔，也许是与老主人有相似到近乎完全相同的气味，也许她是它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视作家人的人。它将对罪魁祸首的愤怒发泄在了鹦鹉身上，转而放过了她。

——那是它第一次杀生，远不像现在那么纯熟。花花绿绿的鹦鹉毛飘得到处都是，笼子被撕扯得畸形，笼板上全是血，鹦鹉的身体面目全非。它的唇角被铁丝的断茬钩破，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血色在它瘦削的躯体上抹上重重一笔浓墨重彩的失魂落魄。

那时的它总是一副残忍到麻木的神态，冷漠地痛恨着世上的一切。

但日子还在走，太阳照常升起。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和它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它有时会给她带来些不知用什么手段得到的熟排骨，而她也会在它状似不在意的目光中发出餍足的喟叹。

最近它也不抗拒同她睡在一起了。

她一直尽力维持自己的体面，干净整洁的衣服，永远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她和这个贫民区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死也死得宁静矜贵。

而它呢，它是狼和狗的混种，贫民区的危险分子，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的残忍，嘴角总是挂着血迹——没人清楚那是谁的血。

它和她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走。截然不同的棱角在时间的缝隙中弥合。

又一天忽地撞碎了它的生活。她被带走了，而它还毫无准备——明明前一刻她还在亲昵地抚摸它脊背啊。它本想跟上去的，可是当她发现它想跟上来时，却勃然大怒，脚重重踢向它的侧腰，目眦欲裂地大喊：“滚！别跟着我！”没等她再一次动粗，警察就控制住了她，将她铐住带走。

它委屈极了，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粗暴地驱赶它，它的心情她一定是知道的。它到死还在缄默无言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该来的还是会来，它恶劣的行径终究无法被人们所忍受。铁丝无情地绞入腹部，鲜血染红了雪地。它软绵绵地趴在雪地上，鼻尖冒着微弱的热气。

朔风翻卷起它耳朵的毛丛，呼呼地响。它认为，那是风在穿过她仅剩的未腐烂的肋骨，吹响银色的骨笛。

它不是人，不会说话，因而没有人性，因此没有善恶，所以连爱恨都显得简单起来。

风在它的耳边喃喃低语，是它最后一次探监时她同它说的话——一个狼狗杂交的危险生物来探监着实显得有点可笑，它又听不懂人话，但她没有亲人，它是她唯一的血亲。她说：“我知道你爱我，但若是恨比爱长久，我宁愿你恨我。最后，不要忘了我。”她笑得是那样释怀，似乎又捡回了那日丢失的体面。

对啊，她又怎么不同它一样恨害她们家破人亡的那个人？

但，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