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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年

花与特蕾莎

summary:关于她的赎罪和她的小神女之间的故事

我在为我已经逝去的爱人赎罪。

第一年我去找了她朋友夏天。

沈昭已经离去,夏天留在世上为她善后。我发现她的脖颈上多了一条项链,雕着山茶花,上了白颜料。

“进来坐吧,我先给你倒杯热水。”

她的桌子上摆着几幅画完了的白蝴蝶与白山茶。沈昭的磁带在茶几突兀地摆着。

我同夏天的交集不多,只是同时多了一个未亡人的设定,其实也不能说是同时。

小神女在病房多挣扎了几个月。

关于夏天和沈昭,小神女说她想错了一点。

她说在她们之间本就不存在错误与如果。

我试图用旁观者的视角去梳理,她们如果晚些遇见,或许能有更好的结局。

她会留下更多的东西,而不是一封长达数年,却仍未完成的情书。

留给现在活着的我们一丝生机,她留下了太多东西了。

夏天人很好,帮我办了葬礼,作为朋友出席了小神女的葬礼。

如果没有这些烂事就好了。我们都好好的。

但是没有如果。

就像我和小神女,一切都顺理成章。

只是她走得要晚些,我虽有不舍,却也不敢再让她在这人间多待些时日。

她太疼了,我舍不得。

“夏天……给我讲讲小神女吧。”

小神女走后我也想过下去陪她,尤其是在看到她每年写的情书后。

可是我还有那么多东西。

她太安静了,只真真切切参与我的人生几年。

可是我们又真心相爱,没有争吵,没有大分歧,一切都平平淡淡。

我为她写下悼词时我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我最爱的秋天带走了那天我最爱的人。

夏天给我讲了小神女的童年。

我把沈昭遗留在周蝶那里的书还给夏天。

包括沈昭没有搬完的东西,里面有她的万字情书。

她呆愣愣地看着那封未完成的情书。

然后像沈昭葬礼时一般开口。

“原来是我杀了她……”

回到家后我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那是谁杀了我的小神女呢?

我好想她。

第二年我去找了周蝶,庄晓梦的女朋友。她们的名字很相配。

庄生晓梦迷蝴蝶。

我们四个从前玩得不错,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庄晓梦还是如一把刀子般刻在我们心里。

庄晓梦已经走了两年多,周蝶每天晚上都给庄晓梦发一句晚安,无论多忙。

她的微信小神女登过一阵子,但未能履行承诺帮她把信给周蝶。

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于是我帮她履行承诺。

周蝶比我们都大,身上的责任似乎就多了几分。

有一点不可否认,她很乐观,乐观到几乎在骗自己。

我和她在一间拉面店见面了,她变成熟了不少,把头发剪短了,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模样。

我想起庄晓梦还在时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似乎整个人在遇见庄晓梦后开始鲜亮,开始发光。

但是庄晓梦走了,连带着那个鲜亮可爱的周蝶一起走了。

我把信给她,她并没有拆开,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它。

她在害怕。

“我们做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梦,梦里我们相守相爱,可是我醒了。”

“我确实不后悔,我不后悔和她相爱相守七年。”

“但她死了,死在我们第八年的前一天。”

“我每晚都在梦里见到她,每晚。她走后的每一天,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下去陪她,但我负着债。我还不能。”

大概是拉面店的生意不好,我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也或许是被热气熏着了眼睛,她揉揉眼睛,似乎是流了泪。

她拿了那封信。

纵然害怕,但她也没舍得放弃一个再看一眼爱人笔迹的机会。

她细细端详着信封,忽的笑了“是她的字。”

她走后我细细品味着“梦”这一字。

我好羡慕她,小神女来我梦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上一次梦见她还是两个月前了,她什么都不说,安静地听我给她哼歌,陪我看星星。

我问她为什么来我梦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刚想回答我就醒了。

醒来后我就去看她了,给她放了一束桔梗,她喜欢。

我们一起过了好几个新年,她喜欢桔梗,我喜欢勿忘我。从前我还能收到一束勿忘我。

今年不会有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周蝶那时要揉眼睛。

我也被热气熏着眼睛了,容易落泪。

第三年我去了桃城,见到了她的前女友季桃。

季桃人很高,留着短发,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很强的疏离感。

沈娇就站在季桃身后,像一朵红玫瑰。我只来得及看到她红裙的一角。

她应该喜欢甜食,因为季桃不吃桃酥,可桌子上摆了桃酥。

季桃刚得知小神女去了的消息,皱着眉翻简昙还给她的相册,翻到某一页时不再皱眉,她是玩摄影的,抽出几张照片让我留着。

“我这也有几张简昙的照片,你拿走吧。”她起身给我拿照片去了。

小神女在日记本里写要把照片,完完全全地还给季桃。

我原本不明白,但一切的疑点都在看到沈娇眼睛的一刻真相大白。

她声音很软,轻声安慰着我,我抬头看她,想说点什么来表达善意。

一切话语突然哽在喉咙里。

她的眼睛和小神女的好像,我突然再说不出来什么,听她轻声安慰我,我张开嘴咬了口桃酥,好甜啊。

她还是和小神女不同的。

季桃把一沓照片给我,"谢谢。"

我没再多留,和她们简单道别后就离开。

回家后我翻着照片,心里一阵抽痛。

照片里的小神女穿着红裙,坐在白桦林下的长椅上,恰巧有风吹乱她的头发,笑得张扬明媚。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她那时应该还不到十八。

我们在一起时她不穿红色,说她撑不起来。也是,那时她已经受病痛折磨很久了。

那时我是护士,时间很紧。

我们为数不多的恋爱时间,也有很多在病房里度过,某一天她做了噩梦,醒来后躺在我的怀里落了泪。

“阿拾,你不后悔吗?”

我闻着她的发香,阳光洒在我们身上,秋天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突然就希望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

“什么不后悔?”

“你后悔爱上我吗?”

我抱她抱得更紧,好像那样就真的可以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好像那样就没有病痛了。

“从未。”

第四年我去了小神女出生的地方。

这里离杏乡很远,我坐了很久的车才到,她清醒时跟我提过很多次这里,但是我们一直没一起来过。

现在我带着小神女的一块石头来了。

这里很美,有成片的白桦林,我找了个地方,将小神女拜托我带来的小石子埋了下去。我没有着急盖上土,从附近找了几片叶子和它一起埋在了一起。

她说她想回家,我带她回来了。

我忽然想起我们的相遇。她躺在病床上,说外面有花,有很漂亮的花。眼睛深邃,似乎可以洞察一切,面上不带表情。

我好想她。

于是我把日记本翻出来又看了一遍,她的字可真好看。我的就不如她的有力。

不知道她从前的字是怎样的。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她就先走了。

埋好后我坐在白桦林下的长椅上,天有些冷,我把手揣在衣兜里。想起了“阿拾”就又把手拿了出来,摘下银色素戒看里面刻着的字-简昙。

小神女也有一枚,我没把它和小神女一起埋在地下,一直随身带着,我在兜里找了找,仔细看了又看,里面也刻着字-姜希

我好贪心啊,连戒指都留下了。

我忽的想起四年前的这个季节她还在,拉着我手说给我看看手相,看了好久。

我的手并不算好看,她却看得很认真,还皱了眉,我问她结果如何。

她说我会平安健康一辈子,长命百岁。

她说谎了。

第五年 我去了爸妈的墓前。

爸妈的墓和沈昭的靠着。

他们在今年的秋天走了。在这个世界里待了七十多年。

我突然不想喜欢秋天了。

我在他们的墓碑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把小神女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我的父母。

她那时总想多见见这对可爱的老人。

但是我们都太忙了,她只来得及见几次。

沈昭和周蝶是同事,沈昭走后她跟我抱怨过幼儿园的活变多了很多。

更多的是愧疚,她和小神女是沈昭死亡的帮凶。

小神女说沈昭苦,说夏天苦,说庄晓梦苦,说周蝶苦。可是明明我们也很苦。

几年的时光如流水般匆匆而过,我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她却只字不提。

我从前当护士,很忙,后来她走了,我辞去了工作,开了一家花店,足够养活自己。

她是做自媒体的,我出过几次镜,她还笑话我害怕镜头。

她病了好久,久到一生都受着折磨。

她的告别视频是我帮她上传的,我没敢把我们的故事全盘托出。

我可爱的小神女已经回不来了。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连葬礼都只有很少的人参加。

那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有时甚至会分不清时间。

和朋友闲聊时发现,原来不止是他们留在过去,包括活着的我们,也留在那年。

我把白山茶放在沈昭的墓前,远远见到了夏天,她穿着裙子,似乎是来和沈昭做道别的,我没有打招呼就逃走了。

小神女对不起,我做的不好。

第六年我来到了简阿姨的墓前,为她献上了一束风信子。

在一片黄色的小雏菊中,我的风信子显得格格不入。可是是小神女说过,说她要为简阿姨献一束风信子。我答应了她,我不能食言。

她还说过她的病是遗传,简阿姨也是死于此。我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人,好可惜。

我又想起从前她还在时,曾捧着一本相册给我讲了一部分她的家庭——支离破碎。

我心疼地抱着她,告诉她我会陪着她,能陪多久陪多久。

那承诺竟真成真,我陪她走过了生命尽头。

第二天我又买了桔梗花,小神女喜欢桔梗,我坐在她的墓碑前听她留下的几条录音。

我想念勿忘我的香气了。

第七年我给小神女老师的墓前放了花。

她不停歇地经历着相遇与分别,最后一次分别,竟然是和这整个世界。

她那时说自己犯了好多罪,她要赎罪。于是我帮她赎罪。

我从一个年老的女人手里得到了小神女小时候的照片和作文,以及还没来得及还给她的书与日记簿。

我带它们回了我狭小的出租屋,小神女的字变化了不少,但一直很好看,和她的人一样清秀娟丽。我翻着已经翘边泛黄的纸页,在一本杂志的扉页上发现了她的名字--简昙。

她的一篇作文刊登在上面,讲的是——“爱”

我努力想象她小时候捧着作文簿读她的文章的样子,应该很可爱,可是我却流眼泪了。

于是我点开联系人,点开她已经灰下去QQ的头像。给她发“我爱你”给她发“我好想你”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我去了她的墓前给她放了一小块蛋糕,我怕浪费,就只做了蛮小的一块,希望她不要生气。

夏天在去年夏至没忍住先去找沈昭了,周蝶还完了债后我们断了联系。小神女本身朋友和亲人就少,所以今年她的生日只有我来给她庆祝。

我掏出手机看我和她为数不多的合照。

“小神女,生日快乐。”

从前她还在时,我也为她庆祝过生日,她在烛火下双手合十,闭眼许愿,灯都关了,家里的光亮只来自她。

我没有问她愿望,毕竟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后来她消失在秋天,我知道了她的愿望。

“我的阿拾,平安顺遂,岁岁平安。”

小神女,我好想你。

第八年,我赎罪的最后一年。

最后一桩罪——与阿拾相爱,拖累她四年。

我突然无法呼吸,在那一刻甚至恨上了她,远远不止四年,是十三年。

但这不是她的罪,可我也没有错。

我们在我二十七岁时相遇,她比我小三岁,花了两年时间确定关系,相知相守四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

十三年,她在我的生命里占去了十三年。

我不知道该怎么赎这份罪,忘了她吗?我做不到。

于是我躺在沙发上回忆我们的六年。

相遇那年我二十七岁,没吃过什么苦,在医院做护士。

我给她换吊瓶,发现她一直在看窗外。

“你在看什么啊?”

“花。窗外有很漂亮的花。”

其实她那个位置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于是午休时我出去给她挖了一罐的雪。

“雪花哦,不可以碰哦。”

她愣愣地看着我,看着那个玻璃瓶,“谢谢你。”然后绽出一个极美的笑。

我们加上联系方式也是在雪天,她把玻璃瓶还给了我,里面装着纸折的星星。瓶底是她的联系方式。

后来我们日渐熟络,某天我约她出去,她穿着高领杏色毛衣,外边罩一件毛呢大衣,长发披肩。涂了口红,显得气色好了些。

我们交换了礼物,我给她的是一个钥匙扣和一束干花,我觉得像她

她给我的是一个发夹,上面有勿忘我的样子的小花。

她果然是神女,我喜欢勿忘我,喜欢杏色,喜欢长发。

于是我神使鬼差地开口,问她可不可以叫她小神女,没抱有任何她回应的期待。

可她歪歪头问我为什么,长发随着动作微微下落,她又用手撩回去。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配得上她柔顺长发撒出的香气。

她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姜希?”

我才反应过来,给她解释原因,听她说后面我的语速就放缓了。偏偏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她点点头,又说她也想以一个特别的名字称呼我,我想了想"阿拾",这样,她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后来我逐渐贪心,不满足于只做朋友。我爱她,想和她长长久久,希望她长命百岁。

那时我们都已经病入膏肓,只是她病的是身体。

她住院了,窝在冰冷的床上,“阿拾,别哭......我不痛”她明明很疼,疼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有钱,但是不想治了,我问她为什么。

她把头靠在我的怀里,“你真暖和,太累了,我不想再折腾。”她的病太难治,药物也脱不了她几年。

我好贪心,想让她在人间多陪我会,我想和她再过好几个六年。

可是她那么疼,我又不想让她再挣扎了,我舍不得让她再受折磨。

她走的那天是霜降,天有些冷,她盖了被子也觉得冷,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好凉,我暖不了。

她说她好累,睡一会,醒来就给我讲她的童年。我握着她的手说好,答应她去家里找日记本和信。

我们聊过很多,但是童年和青春还是遗漏掉了。

我的童年很简单,无非是风筝,秋千,永远吃不够的冰糖葫芦。

她说放风筝难,她放不好,让我教教她。

可一切都是来不及。

今年是我失去小神女的第八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赎这桩罪了。

于是我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为自己和她发了最后一个长图动态。

忙完后已经是除夕,小神女留下的东西已经整理好后烧成灰,埋在了白桦树下。

我割了腕躺在放了水的浴缸里。

今天是我41岁的生日,明天就是我赎罪的第九年。

窗外好像有烟花的声音,新年的钟声也要来了。

明天就是我失去小神女的第九年。

但我已经赎完罪了。

我没能迎来第九年。

                                  《第九年》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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