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一直被钩子拉扯着，就像一具已经僵死的尸体。她不去想钩子的心思，是仍旧怀疑自己，还是已经迅速地冰释前嫌。
今夜，没有月凉如水，黑暗的天空中一片混沌，一定是浓云密布。两个人在黑黢黢一片中埋头窜行着，仿佛不顾前方，只把满地的秋草刮得沙沙沙乱响。那响声不大不小，一下一下，细细密密，像秋天的愁雨，挠着两个人混乱的心。
“你要去哪里？”七七终于开口了。
夜风中，她的声音被分散重组，显得格外诡异。
钩子没有停下，也没有看向她：“萧离笙。”
“难道不是教主在落尘殿，叶慢语在其中一个偏殿，萧离笙在……”
“不是的，你在那一块能找到的只有叶慢语。”
七七闭上了嘴巴。教主其实不在落尘殿？右护法也不在？有趣。
就在七七苦思冥想钩子为什么会直奔萧离笙的时候，被紧握的右腕忽然被扯得一阵剧痛。
“啊——”七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飘去，原来，速度太快也是有坏处的。她想要踉跄着作为缓冲，却因为钩子抓得实在太紧而随着他一起飞了出去。
她砸在了钩子的身上。本以为钩子会被砸伤，会发出尖利的叫声，没想到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她的腰，和她一起跳了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呻吟。不愧是杀手，关键时刻可以忍受剧痛。
七七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他勾着腰，剧烈地颤抖着，伴随着极其粗重的喘息，一片晦暗之中，七七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她回头瞥了一眼钩子，钩子的脸一团黑暗，但从他紧绷的身体就可以感受到一种严阵以待的气势。
“胡漪。”钩子的声音很平静，刚才的一摔并没有伤到他，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七七在脑中飞速地搜寻着这个名字，是教主的老婆。然而告诉她这一点的人早已尸骨无存，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感受到她身体的颤动，钩子似乎也抖了一下，难道她在怕？
“你是……？”胡漪没有认出他。
“钩子。”
“你姓……？”
“池。”
钩子的声音一直又轻又快，但保证对方能听见，七七觉得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虽然会杀人，但是心思简单的钩子。
“你去哪儿？”
七七感觉到胡漪声音里的恐惧，那是真的恐惧，和她几个时辰以前的感觉一样，但更为深重，仿佛是内心深处的颤抖，是命中注定的惊惧，可以打断轮回，打断命运。
“找……”钩子犹豫了一下。
“萧离笙。”七七的声音没法完全，听起来也很害怕。她相信和自己有着一样感觉的人。
“不要去！”面前的黑影抖得更厉害了，可以想象，她上下跳动的嘴唇吐不出完整的音。
七七和钩子没有说话。
“回去找……她，带上牌子……”
“为什么？”钩子习惯性地去拔腰间的剑，却发现腰间空空。
七七不明白，为什么杀手会怀疑看上去害怕到没有攻击能力的人。
“去……不、不会……”那个高瘦的黑影缩得更小了。
“什么？”钩子没有听清楚她含糊不清的话。他把七七扔到了身后，试探性地俯下身子。
“啊——”黑影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叫声，直接变成了趴在地上的一团，她似乎捂着哪里，很疼的样子。接着，黑影开始上下起伏着，幅度很大，还伴随着呕吐的声音，似乎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也不甘心。“啪啪啪啪啪啪……”地上落下了几滩黏糊糊的液体，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七七有些反胃。
钩子猛然往后一缩，踩了七七一脚。他捂着口鼻：“搞什么鬼！”
虽然是在抱怨，但七七分明听到了惊疑。
“晚了……完……了”那个黑影气若游丝。
钩子这次听清了，他把七七往后面推了推，再一次俯下身去：“怎么回事？”
“死……”一声低语，似是诅咒。
空气都凝固了。
钩子凑近了一点：“什么？”
“哇——”黑影又吐出了什么，全洒在钩子身上。
“哎哟！”钩子惊叫着跳了起来，疯狂地把自己的衣服撕掉了一大块。
七七隐约望见，刚扔到地上的衣服碎片化成了一滩液体，发出了同样腥臭的味道。她感到毛发直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恐惧，一个刚刚明白的感情，难道要让她今晚体验个够？
钩子后退着，紧盯着胡漪。
那团黑影在地上揉来揉去，抽搐，扭曲，变形。七七恶心得几乎跌倒。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惨叫着，一声一声撕扯着七七的心。伴着凄厉阴惨的呕吐声，胡漪吐出了破碎的字符。一段段残破的音，从四面八方向钩子和七七袭来，鬼魅般地变幻着，就像是一团乱麻被生生扯碎，但残破的每一小段又被重新打结，以一种丑恶不堪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恐吓着正常的活物。
七七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直直地盯着那团黑影。爹娘向她讲过一些传说，传说灌愁海下的阴魂就受着这样的折磨，为了从苦难中解脱，它们撕扯每一个新来的魂魄，带着疯狂的嫉恨，它们索命。啊，索命，面前的这团鬼影好像就是在撕破自己的喉咙喊着“索命”。而告诉自己这一切的爹娘……被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杀了。七七忽然清醒了，她发现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死亡的味道。自己在一瞬间也变成了一个小鬼，哈哈，不怕了，自己也是鬼，是对方的同类。惺惺相惜，她忽然很想相信胡漪，如果那团东西还配得上人这个称号的话，她在心里会一直叫她胡漪。
“池……”七七想要喊钩子，但却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姓。她僵在原地，因为害怕，双腿完全麻木，而且失去了温度，不知道是并拢着还是分开着，一如她十多年来的眼睛，不管闭着还是睁着，都没有丝毫区别，只是带着散不尽的幽幽鬼气。
钩子缓缓回过头去，还不能不提防已经成了半个鬼的胡漪。
“我们……走吧。”七七艰难地说完了。
“叶——”那团黑影似乎拗起了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嚎叫着。
七七捂住脸：“啊——唔……”
钩子捂住了她的嘴：“坏事了，赶快离开这里。”听得出来，他也怕，也在喘气。
也许是听了胡漪最后的暗示，钩子带着七七回了护法殿。
一路上，七七觉得钩子已经变了，变成了那个真正的钩子，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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