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初值夜班

我们船上的夜班覆盖了整个黑夜，还有整个黄昏和黎明。而一旦进入黑夜，考虑到油灯视野不好等因素而导致的各种不安全性，因此就算看到有鲸鱼，瞭望者也不会发动员令，而是明目张胆地当起现在被我们称作观鲸者的人物；再者，由于捕鲸船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总体来说晚班是很闲的。我在前一章讲到，在夜班也会派两个人上桅杆，虽然不会下艇追鲸，可也要时时留意瞬息万变的海况。但总的来说，夜班和白班相比，除了偶尔会有的瞌睡外，是轻松很多的。甲板上的那些不是很精神的值班者只会在一个也是不是很精神的领班的带领下，吹着深夜又催人入眠的海风，并用酒精和碎碎念来让眼皮子不至于合上去。是的，船上值夜班都是允许喝酒的，而且很多时候，领班也允许值班者和那些不值班的夜猫子一起喝。一旦喝到微醺，便有了值班的八分精神；可要是喝得烂醉如泥，那就只有用海水浇灌脑袋，那都白喝了。

我们这组轮夜班时，我在船尾楼的高处掌舵，汉娜和菲亚梅塔又爬到桅杆上面去了。由于此时已是深夜，万物皆已进入梦乡，安静的甲板上分布着另外三个人还有领班焰尾。

“扯起前帆！扯起前帆！姑娘们！”焰尾走过去，拍着手吆喝着那三个。那三个就捎带恭敬地点了点头。温蒂和叶莲娜走到拉帆索处，将粗糙的绳子紧紧抓在手上；赛诺蜜就走到前桅底下，踮起脚灵活地将系着那捆卷着的帆解开。她在解绳结的时候，那双小老鼠一般机灵的眼睛还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咧出的一排牙齿闪闪发光。

“拉呀！拉呀！”焰尾的双臂开始挥舞起来，用那根冒着烟的短小指挥棒指挥着这一小小的演奏台，而我这个尊贵的观者便处在高处的包厢里：“一！二！三！一！二！三！”

焰尾每喊一个数字，她的双臂就会往天上夸张地甩一下，同时温蒂和叶莲娜就按着这个节奏往后拉一下，船帆就随之抬升一些；此时赛诺蜜就将伽拉泰亚的裙摆抓住，免得沾染肮脏的甲板油。

“一！二！三！赛！诺！蜜！”焰尾用一个音节取代一个旋律；听到在喊自己名字，那个小老鼠的耳朵仿佛就动了一下。焰尾几乎是清唱道，可还是保持着“一！二！三！”的节奏：“往！后！退！别！打！绞！”

“好的，二副小姐。”赛诺蜜点了点头，先往后踏了两步，然后将还未完全张开、看起来要打结的船帆使劲甩了一下，在此期间另外两个又拉了一下绳索，让帆布整个又上升了一点。

“风来了，二副小姐。”一次甩完，赛诺蜜旋即开口道。这道及时的风将已经半展开、几乎要打结的巨大帆布完全鼓起。大自然为伽拉泰亚做了一套完美的裙撑，便不需要这个马扎尔侍女为她把裙摆拖着。可这船帆终归还是一张巨大的布，在被风撑起的同时将赛诺蜜的整个身体盖住，这张巨大的被子将她的皮靴子看作睡帽，却将粉红色的短发看作睡袜。赛诺蜜貌似这突然的一盖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还挣扎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焰尾见状，笑声比她的命令先于从口中发出，“别乱动，否则要被卷上去！”

赛诺蜜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在旋即反应过来后，便从下方滑了出来，一蹲，一起，便完好地出现在长官面前。在这整个过程中，温蒂和叶莲娜一直都机械地拉着索子，毕竟只要她们拉，帆就会升上去。

“还有何吩咐？”赛诺蜜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焰尾面前。

“没有了。”焰尾抽了口烟，风将她无意吐出来的烟雾吹到赛诺蜜脸上，“你去吧。”

赛诺蜜面对浓烟，不仅没有感到厌恶，反而还挺享受。她慢悠悠地转到中桅附近的舷墙上去了。临走之前，她先看了温蒂一眼，然后又用一种神秘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嘴角微扬。我不知道那道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就那一刻的感受来看，就仿佛她发现我脸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带有那种玩笑的意味；又或者她从我这个新来的人的身上看出了一种神秘的东西。从赛诺蜜整个身体看来，其土黄色的肌肤，再加上线条感拉满的身材，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她是一个马扎尔人，那些骑射之人中的高贵者，其族人一直都看不惯德意志人。既然她作为骑射之人，又是一个贵族，现在我和她又处在比匈牙利平原还要野蛮奔放的世界中，我相信她那来自基因中的无穷的野性本能和敏锐直觉应该是空前的。既然她拥有空前敏锐的直觉，那么我相信她能从我的外貌中看出一些神秘的东西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可是呢，我的祖先虽然也是一种野蛮人，可看到同样的东西，我相较于赛诺蜜这种世世代代都是野蛮人的姑娘，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来思考的，她能一下子就能洞察出其本质。回到她看我的眼神，现在看的对象变成了我自己。我自己是永远看不到我自己的，而赛诺蜜能看到的是同为姑娘的身体——我的头发被盖在帽子和夜色之下——还有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服装，唯一不同的是我也是她的族人看不惯的那种人。在本船的水手中，德意志人是很少的，而长官中只有一个不算是完全的德意志人。我不排除她在心中讽刺我，讥讽我，平时高高在上，现在还不是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可让我们不这么恶意地去想这位伙伴，她或许就是看到我是个新手，做起事来生手生脚的，感到好笑而已。她用家乡话念了些什么，随后就看向已经升起的帆，帆后走来一个人影。她又露出了那种微笑——唉，算了，别分心了，我可是握着全船的生命柄！

“快些拉！快些拉！”焰尾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还在动的两人，此时帆已经升起大半：“要抓住及时的大风，别让它从我们的指头尖上溜走了！嘿！动作快！动作快！风可不会等我们！快快快！别拖沓！”

两人已经尽力在拉了，可看到方向如此正确的西北风，作为船副的焰尾恨不得这船帆一瞬间就完全张开，不浪费一分一秒。虽然捕鲸业有这么多的奇技淫巧，但这些东西大家都会，因此有的人发财，有的人破产，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虽然在整个航程中，坏天气不常有，好天气却是常有的，因此捕鲸人发财的一个门道就是抓住任何老天爷的帮助，同时在遇到的灾害中尽量最小化损失。由于此时的风向是如此好，焰尾当然要践行我上述的那个原则，早日赶到台湾海峡，早点打鲸赚钱。

焰尾就这样喊着，两人就这样拉着，很快这前帆就完全张开了。在完全张开的那一瞬间，正在前桅顶值班的汉娜不禁往下看了一眼。

“呜呼！”焰尾吹了一声口哨，“好极了！船速一瞬间就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