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副下旨

在船长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船上一切的命令都是由塔露拉下达的。每次塔露拉从舱底下上来，没好气地给我们这些下人传达船长的圣旨时，我就对我们的船长愈加产生一种好奇心。因为船长的命令总是那么突然，那么专横，让人想象不到这竟是一个女船长能下达的命令，要是说她是一个暴戾的土耳其苏丹还差不多。

而且在塔露拉宣读圣旨的时候，是那么斩钉截铁，那么无可置否，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反驳？根本就别想！塔露拉的邪气会卡死被喊到的人的脖子，呼吸都困难，还反驳。

只要船长有旨，塔露拉的脑子就成了摆设 。她所能做的就是完全宣布船长的命令，然后叫人去执行。可我们的艾莉兹船长就是这么手眼通天，能用从手指尖伸出的无数银丝牵引着船上的万物，在黑暗的舱底下完全支配着船上的一切的同时，还能知道应该叫哪些人来干那些活。因此，塔露拉在喊人的时候，如果一眼没看到指定的人，是要差人去找的。有一次，船长派塔露拉去喊玛嘉烈把船艏帆拉起来。当塔露拉出来时，不当班的斯卡蒂就在附近。显然这种事情叫斯卡蒂去干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塔露拉就是要死板地执行船长的命令，叫斯卡蒂去把在甲板另一头的玛嘉烈喊过来。只不过，塔露拉这种由于喊人所带来的时间滞后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损失。我只能说艾莉兹船长确实是手眼通天的。因此我们伽拉泰亚号上的船员无时无刻不是工作生活在如蜘蛛网一般缠绕不清又井然有序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银丝中间。

现在船长身体好了，能上甲板了，可管理体系还是像以前那样，由艾莉兹的脑子编织、安排一切计划和事务，然后告诉塔露拉，再让塔露拉一字不漏地传达下去，就算两个都在甲板上都是这样。我们的艾莉兹船长是不愿意大喊大叫，以免损害淑女的仪态吗？可她在小艇上指挥的时候吼的声音还是最大的呢。

这或许就体现了现代战争指挥系统的一些特性。那些最高长官们，住在离战场最远的帐篷里，坐在靠背扶手椅上，桌上摊着战场地图，整天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在脑子里制定战争计划。若想好了，就喊来传令官，让他们把一切计划一字不漏地传达给所有的下属，而且点名道姓地要某某指挥官攻打或防守好指定的某某地方。我们船的指挥系统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塔露拉就是传令官和那无数某某指挥官的结合，作为前者只需要老老实实做一个复读机，而作为后者，就需要带一点点脑子，毕竟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将这两种人完美结合的职业就是船上的大副。只不过很多时候艾莉兹的命令足够完备，不需要塔露拉用很多脑子。

可对于标枪手及以下的人，有脑子就是原罪，至少在作为被下旨者时须是这样的。她们所能做的就是完全接受并执行命令，否则就是忤逆，是要按军法处置的。只不过一个人既然能在标枪手及以下的位置，她们的脑子应该也是很小的。

虽然焰尾和黑本质上也是执行命令的机器，可塔露拉对待她们就要平等的多，不会卡她们的脖子，在给她们派命令的时候虽然也是复制船长的指令，可也从语气上留给她们很多自己的空间。

至于麦哲伦、拉芙希妮和那位我还未曾谋面的铁匠这三个位置居中的小长官，她们是受船长直接命令的，不算在指挥系统内。

这种单调呆板的指挥系统在捕鲸船上是必要的而且是十分成功的。它源自我们国家的军事指挥系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是那些爱好和平的楠塔基特桂克乃至总体和平的美洲大陆学不来的。本船军事化的管理体系让船员不至于像别的捕鲸船那样靠虐待船员让他们听话，我们的船长亲自把控食物的质与量，保证船员能不整天饿肚子，这已经能让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毫无怨言地乖乖干活，而且也不至于懒惰和抱怨；就算有个别不听话的，塔露拉的眼睛可是比鞭子、棍棒乃至枪炮更能让人折腰的武器。

或许这就是船员们在一次航程结束，本应解约拿钱各奔东西时，仍然愿意续约跟着艾莉兹船长干的根本原因所在。这世道的总趋势，尤其是欧亚大陆，是越来越往全面战争演化着的。现在捕鲸业虽然已经几乎是穷途末路的状态，但比起混乱的欧亚大陆，仍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避风塘。这或许也说明了，为什么我们船上有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小夜莺，那些在欧亚大陆的乱世活不下去的人，至少还能作为普通水手，在这里获得哪怕一点点尊严，至少还有饭吃，有床睡，有活干，还能时不时直接获取上帝的启示。我亲爱的读者啊，这难道不是很多人一生追求的生活吗？但这种生活只有在我们船上才看到的，因为要不是艾莉兹她们有钱，买得起这艘退役的老船，那么这种半吊子乌托邦也根本不会存在。总之，虽然姑娘们在这船上干着最底层的男人干得那种又脏又累又臭的活，可每一个都无时无刻没有不感恩戴德的。

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想要逃离原本世界的约拿，只不过上帝的身影无处不在，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被祂看在眼里，其智慧甚至超过了拉普拉斯妖 。我一直认为，上帝存在的目的就是给予人福祉的，那么这些被世人称作约拿的存在，进入捕鲸业这个行当，不是妄想逃离上帝的手掌，而恰恰是遵循了上帝的指引，让她们来到一个更能清楚看见上帝——或上帝的肉身体现即船长，让她们能更直接地听见上帝的声音，感受上帝的福音。其实船长就是上帝这个铁律适用于任何一艘船，只不过在捕鲸船这种纯粹的工作船上，体现得更为明显。虽然包括捕鲸船在内，在很多的船上都有水手逃亡的现象，只不过在所有的船中，只有捕鲸船一种船最经常停留在大海中央，因此就算在其她船的甲板上跳下去，很快便能找到大陆，可捕鲸船就不一样，她们已经习惯把尼莫点 当做自己的睡枕，因此只要擅自跳出捕鲸船的甲板，和流放到可观测宇宙之外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且这捕鲸船上你能逃到地方不过甲板之底，桅杆之顶，都是仅靠嗓音就可以触及的地方。因此这小小的捕鲸船上，就是验证上帝无处不在的绝妙场所，已经足以让那些无神论者、怀疑派和唯象物理学家 闭上自己的嘴。

人在做天在看，船长的眼睛就是上帝的眼睛。我们的地球或许也是一艘漂浮在以太上的四维捕鲸船 的甲板。亲爱的读者呀，船员们是如此，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