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其她长官

船上还有几个不上艇的小长官，她们的地位处在标枪手之上，船副之下。由于她们在船上的工作生活中是及其必要的，而且由于其专业性，其工作难以被普通船员取代，因此简要介绍一下她们是很有必要的。

首先是做饭的，或说厨娘，是一个叫麦哲伦 的女人。她在十八岁以前是丹麦人，十八岁后就成了德国人 ，她那绿中带银的圆脑袋彰显她的年纪应该不算小。她和焰尾一样，也是一个小中柱，且老是套在一个坚挺的皮质大褂里，这个大褂的材质取自鲸鱼的一个部位。麦哲伦在上我们船干活之前，就已经在北海捕鲸船上连续工作了两个航程，而且也都是担任厨娘的职位，因此当她来我们船上应聘厨娘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很有海上做饭经验的人。她做出来的饭，可能是由于我地位太低的缘故，并没有机会尝到什么美味的东西。我听说捕鲸船水手餐食和猪食和泔水差不多，虽然麦哲伦给我们这种下人吃的没有到那种程度，可也不过是一些盛在盘里的稀糊糊，至少还能吃，不至于难以下咽，也不至于吃不饱没力气干活。就拿第一餐来说，不过是混杂着香肠碎末的一滩土豆泥。我后来才发现，这麦哲伦是受了船长的命令，要把我们这些下人当成士兵一样对待，因此伙食水平既不会差到闹哗变，也不会好到让我们耽于口舌之欲，能吃而且能提供干活的营养就行，而且据说天天是有肉的，只不过全都煮成了糊糊，而且由于极少，吃不出来而已。我们这些下人只有每个周日中午和大节才能看到明显的肉。而我的朋友，斯卡蒂，作为半个长官，她们标枪手的伙食肯定是比我要好的。据她说，标枪手可以“顿顿吃可以看到的肉块”。关于我们船上各种人怎么吃饭的细节，我会专门留一章仔细讲述。

厨子，或在我们船上说厨娘这个职位，本应该是极为卑微的。实际上，在大多数的船上，是没有配备专门的厨子的，反正我们这些人吃的要么是可以在弗兰德斯修碉堡的水手饼干，要么是仿佛从创世之初就放在木桶里的老牛肉，只要能把它们处理到能让人咽得下去就行。因此，在很多船上，厨师要么是由水手轮流担任，要么是一个糊涂的黑人老头——反正您别指望船上的水手伙食有多么美味，后者还可以稍微抱一点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配备有厨子，他们的地位也不见得有我们普通水手高，甚至分得的拆账还比不上那些受了骗的外地愣头青。只有极少数的船，比如我们船，才配备有专门又专业的厨子。一般来说，厨子会配备一个小厮，给他干各种杂务；麦哲伦的小厮由饭点当班者轮流担任。

作为厨娘，麦哲伦被授权全权管理船上的一切伙食。在常年封闭又远离大陆的的捕鲸船上，食物如何分配苦恼着麦哲伦的小圆脑袋。可总的来说，分配的主要逻辑是按照倒金字塔形，无论从饭量和品质来说，每一层都是迥然不同的，而且她还要考虑航程，如果接近某个大商港，她就会让我们这些下人吃好一点，好把仓库腾出来装新鲜食物。可是，只会好一点点哟。在不需要做饭的时候，我们经常看见麦哲伦摇头晃脑地在甲板上行走，让这位小中柱看起来像一只小企鹅——考虑到她圆润可爱的脑袋和被长袍撑得几乎呈柱状的身体，称她为小企鹅确实很形象——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这么叫她。当人们召唤麦哲伦的时候，有的人直呼其名，有的人喊其职业，可还有个别人喜欢两个一起喊，而且必定是先喊名字，后喊职业，而且会加一些别的词汇，加什么词汇和语境有关。我们的二副焰尾有时候会在甲板上吃饭，当她觉得食物做的不满意或是其它原因，需要召唤麦哲伦的时候，以下述为基本框架的句子将会响彻整艘船：

“麦哲伦！厨娘！滚出来！”

然后甲板下就会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脚步声。这句话的各个词的前后都有可能加上其它的修饰词。只不过说来也怪，有时候焰尾对夜宵不满意，深更半夜的大喊，而且是桅杆顶上打瞌睡的人都能叫醒的那种叫喊，可是这种声音一旦传到甲板底下，除了被喊的人以外，其她人一律都听不到，而且传到被喊的人的耳朵里必定是十分刺耳的，毕竟每次值夜班的人都是先听见骂娘声然后才看见有人出来。

读到这儿，我相信读者您一定对捕鲸业蕴含的极大风险非常熟悉，因此在捕鲸船上，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人员损伤情况，配备一个医生是十分有必要的。我们船上的医生叫拉芙希妮 ，和麦哲伦一般年纪，因此这个阿尔萨斯姑娘直到二十四岁才能被我称之为同胞 。不像麦哲伦那样把岁月以银丝的形式写在头发上，这拉芙希妮仍然保持着二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姑娘时的浅金色的秀发，两双青绿色的瞳孔是其家乡河畔那一片片芦苇的颜色。可这位从偏远省份出来的姑娘，脑子可不差，她那巴黎医科大学的学士学位证书一直挂在她房间的墙上。

捕鲸过程危机四伏，受伤的情况很少，因为能伤人的情形多半也致命。自上次停靠以来，死了两个，得以让我和斯卡蒂填空。因此绝大多数时候，拉芙希妮这个船医的职位简直就是一个闲差，除了平时处理一些常见的摩擦和扭伤之外，很少有践行其头脑中的外科知识的机会。只不过拉芙希妮到底还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不像我们船绝大部分只受过基本识字教育乃至目不识丁的水手只会坐在小凳子上发呆或者雕刻水手玩具，也不像那些哲学家为了抢夺空炼锅互相撕扯头发，拉芙希妮在闲暇时光会找一个自己坐着舒服的空桶子，然后差人推来一个大点的桶子，然后把这大小桶子的组合当作书桌，整个甲板当成她的书房，专心研究起医学问题或念起厚大笨重的医学书来，就算旁边有蕾缪乐那种人（这种人一般没读过什么书）在唧唧喳喳，她居然也能保持高度专注，以备某一天，这些死板的知识会用于从鬼门关拉回蕾缪乐那些人的灵魂。而且这拉芙希妮的身高已经足以在塔露拉的艇子上干活，虽然身材偏瘦弱，彰显着其法国人的身份。

在捕鲸船上有两个不可或缺的职位，那就是铁匠和木匠。这两种职位被看做是最神圣、最高贵的匠人，因为不像刻鲸鱼骨头或牙齿，要让铁块和木块听话，不仅要有超凡的力量，还要有敏锐智慧的头脑。因此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干铁匠活和木匠活。本船的铁匠是一个我还未见过的人，只不过在我们需要捣鼓铁东西之前，我们便可以认识她。

本船的木匠，据说是由我们艾莉兹船长亲自担任。您一定很疑惑，艾莉兹贵为一船之长，能么能降尊纡贵，亲自到甲板上来干这种粗活脏活累活呢？可是啊，亲爱的读者，木匠这个职业，在全世界都被尊为百行之首，没有木匠，其它各行各业就只得摆着手在旁边干坐着。原始人在学会打磨石器之前，最先学会的就是用天然尖锐的石块把木头砍成自己需要的形状，这难道没有说明木匠是百行之首吗？我们信奉的圣人的头领耶稣，其本业也是一个木匠 ，这难道不是说木匠活应该由处于最尊贵的位置的人来干吗？我们以后将会看到，船长就是船上的耶和华，而且艾莉兹本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闻名遐迩的人偶师——我之前不知道纯粹是由于我的孤陋寡闻——就是一个以捣鼓精密复杂的木匠活而著称的人。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木匠，只有她亲力亲为，才能让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能耐用一个千禧年——这不知道节约了多少维修时间和采购经费。只不过在这段时间艾莉兹船长躺在下面养病的时候，木匠活主要是由三副完成的，少部分是由塔露拉本人或她指挥着人在做。

以上就是所有的小长官了。我本来应该继续介绍其她人的，只不过我在上一章末尾说我已经为我的行为收到了怀有一定恶意的警告，毕竟我所打听到的一切事情都是从口里说出来的。本人说的可能会有杜撰，别人说的可能会有偏差乃至曲解，因此除了极少数人，我是毫无机会亲自验证其说法的可靠性的。毕竟捕鲸船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每一个船东，包括我们船的长官们，除了斯卡蒂那种明显是带有偏见的，对白人和基督徒，就像我，只要你愿意干，而且保证好好干，不捣乱和反抗，就收你。因此我欢迎各位读者对我这些道听途说的说法投以任何形式的质疑，毕竟这些说法我自己都很怀疑其真实性。只不过，亲爱的读者，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请您收起您的质疑，将您怀疑派的大脑留给本书以外的东西。毕竟这儿的所有人都已经盖棺定论，且大多都无从考据，只能从她们的行为中嗅出一丝丝线索来验证其中几乎找不到的真实性。因此您不妨全盘接受我的说法，这只会对此后的阅读带来方便。

至于剩余的水手，毕竟其中混有误入歧途的志愿军、神志不清的哲学家、货真价实的穷寇逃犯等稀奇古怪的存在；也有从来不戴帽子，或不上岸就不穿鞋的人。因此我将不再用直接叙述，而是以实际事件的方式来一一描摹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