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听神谕

“圣诞快乐，姑娘们。你们当了那条船上的水手啦？”

我们在回客店的途中，没有意识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我们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尾随着我们，就算敏感机警如斯卡蒂，也未察觉分毫。

突然，一道风一般的身影从我们背后的某条黑巷子里或某个院子里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我和斯卡蒂中间，两只手臂分别搭在我们的肩膀上，蓬松的白色长发成了分隔我和斯卡蒂的两道帘子。

这突然的一下让我们两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个身影一勾住我们的脖颈，便说了之前那句话。待这道声音说完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是谁。完了。我和她只不过是在同一艘船上换了一个房间。只不过和在马赛不一样，此时的格拉尼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模样，头发也打了香油，又干净又润滑，一顶由上好的牛皮鞣成的圆帽子彰显着这人或许有不一般的身份。这位库兰塔人 浑身的皮肤既白嫩又干净，再加上那双仍然炯炯有神如两颗紫葡萄的大眼睛，使得这位可爱的格拉尼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一个破烂不堪的疯姑娘。

“你们当了那条船的水手啦？”格拉尼见我们没有说话，便继续问道。

“你说的是不是那边的伽拉泰亚号啊？”隔着格拉尼的白色秀发，斯卡蒂只看得到她的半张脸。

“没错，就是那艘伽拉泰亚号。那艘本不应该存在的船。”格拉尼透过稀疏的白发扫视我们。

“可她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我说，并没有要挣脱的意味，毕竟格拉尼现在看起来也是一个文明人：“而且我们都已经签好了合同。”

“哦，合同都签好啦。”格拉尼完全是吊在我们的肩上，看起来像是我们扛着她：“那你们有没有看清楚合同上的每一项条款呢？”

“我怎么没有看清楚呢？”我确实是将每一个条款都逐字逐句地确认了至少一遍。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旦船员在这张合同上签字，灵魂就自动归为船长所有。’这一款呢？”

“没有。”我想挣开她，并打算随后拉着斯卡蒂走开。可格拉尼并没有要放我们走的意思。

“请等一下，亲爱的小姐还有亲爱的斯卡蒂小姐。”格拉尼笑得很是甜美，可并没有减轻我的厌恶。可我就是挣不脱，斯卡蒂也没有挣脱的意思，脸上也挂着个大问号。格拉尼继续说：“或许你们根本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人呢是看不见那个给有灵魂的人看的条款——只不过呢，一个有灵魂的人，又怎么会去上那艘船呢？我想那些告诉你们那船能上的人就是那些该死的冥界引路人。”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格拉尼女士？”我有些生气了，“我没空陪你发神经。”

“你认识她？”斯卡蒂说。

“我不仅认识，而且当我从米德加德 赶车到这之前，就认识她了。”我说。“斯卡蒂啊，我们快些走开，她神经有问题。”

“这说得什么话啊，亲爱的小姐。”格拉尼并无愠色，“我们三个都是同乘一辆大车的伙伴——亲爱的小姐啊，你知道吗？我们的幽冥女神海拉，从尼福尔海姆爬出来捞灵魂啦。”

“我想按照你的逻辑，你应该指的是伽拉泰亚号的船长吧。她为什么是我们的幽冥女神啊？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船长，有什么邪恶可言啊？”同时我想起，我确实忘了向焰尾打听船长的事。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很多船直到启航很久都还看不见船长的影子。

“嘿，普通！”格拉尼笑道，“你说这个人普通。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这种人就是三只虱子咯。”

“你才是乱咬人的虱子！滚开！”我生气了。

“让她说吧，她或许真的知道关于船长的一些消息。”斯卡蒂抓住我已经握紧的拳头，劝我放松：“你说吧，我们的船长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斯卡蒂握着我的手腕，我根本无法发力。于是我只得冷静下来。

“你能接受一个娘们，缺了一条腿吗？”格拉尼问，后面几句都是我回答的。

“我见过失去双臂的花季少女。”这真不假，我那次去达尔马提亚的时候就看见过：“这仍然不妨害她的沉鱼落雁之姿。”

“很好！那么，如果是一个一半身躯是温和美丽，而另一半却如恶鬼般腐烂狰狞的娘们呢？”

“如果一个人破了相，却仍然能保持她完美无瑕的美德和道义，那就算是戴过铁面具也是一个绝美之人。”

“好极了！那如果是一个额头温度从来没有低于三十八度，什么都靠潜意识而不是所学的航海知识下令的女长官呢？”

“那要是我们的船长是这样的话，那么世上的所有君王就是行走的烤小牛脑了。”

“你很勇敢，小姑娘。最后，我要说，如果是一个染着毒瘾的人呢？”

“毒瘾？这你一定是在污蔑人了。”我说，很是惊异，完全不相信。亲爱的读者，您一定听说过抽大烟的人，那模样我不用叙述：“一个有毒瘾的人，连站都站不稳，那怎么能当船长呢？我看有毒瘾的人是你吧。告诉我吧，你是从哪个戒毒所逃出来的？好让我叫人把你抓回去。”

“你不也是在污蔑人嘛，亲爱的小姐。”格拉尼盯着我的眼睛，和我的目光针锋相对：“可我说得并没有错。我亲眼看见，塔露拉往她就寝前点的灯油里加罂粟粉。”

“塔露拉又是谁？你一定是魔幻小说看多了吧。”

“塔露拉和她们国家的那些有地位有权势的人一个德行。”格拉尼又去和斯卡蒂的眼睛交锋：“既然你们已经把你们根本就没有的灵魂卖给了那个海拉，你们总会有机会看到我说的那一切。”

“那么，请你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上来吧。”斯卡蒂将发散的话题拉回来。

“说得好，亲爱的斯卡蒂。要是你来当那艘贩卖灵魂的运奴船的船长该多好。”格拉尼对斯卡蒂笑道，后者仍然一脸问号：“在我宣告出那个大魔头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说一下你们将要囚禁空虚的肉体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快说吧，别拐弯抹角。”

“伽拉泰亚号，正如其船名，是一个纯粹被邪恶的意识创造出来的玩意。在这无腿的伽拉泰亚腹部的埃琉德尼尔 中住着我们的邪神海拉；有一个整天想磨她镜子 的斯拉夫母狗；有一个整天唧唧喳喳不知所云的柏林佬臭松鼠；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从德属西南非洲拐来的不需要吃鞭子就能动的白奴，连那些真正的黑鬼都比不上她侍奉主子那么唯命是从。当然，剩下的全是一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偶。”

“我就暂且相信你的话。”我懒得反驳，听听就行。只不过二副焰尾还真像一只欧洲红松鼠。

“那船长呢？她是谁？”

“我可要提醒你，姑娘们。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死了。我等你们几秒，准备好了告诉我。”

“就算把莱万汀用一根头发悬在我的头顶上，我都不会害怕。”我用无所畏惧的眼神盯着她，仿佛要把眼光化为利刃，将她的眼睛戳瞎，“快告诉我们！马上！”

“可是啊，可是，莱万汀刺穿了我们每一个和海拉签了合同的人的身体，成一串挂在神树尤克特拉希尔 上，烤熟了给逃过诸神黄昏的饥民吃。可是啊，可是，我很幸运，它没有刺穿我的身体，可却挑断了我的脑前额叶外皮，让我被你们叫做疯子或神经病。可是，因为我没有成为那巨大肉串上的一星肉渣，我便能在这里，四处寻找我走失的灵魂——你们准备好了吗？”

“快说吧！”我已经接近不耐烦的边缘，就连内心如大西洋一般浩瀚的斯卡蒂也开始出现微微波澜。

“听好了！她的名字是——”格拉尼故意拖了个长音，两只手竖起来，食指指向天上：

“艾莉兹！”格拉尼先后看了看我和斯卡蒂，真的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可她立刻就恢复正常：“还有，亲爱的不是德国人的斯卡蒂，第一个字母A上面要有两点。”

“艾莉兹？很吓人的名字吗？”我很疑惑，“就一个普通的名字，非得要说，就是‘爱丽丝’的一个变体。”

“那你就没有疑惑，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变吗？还有为什么要有那邪恶的两点大冠？你是否还记得，这艾莉兹是集上面那四种人于一身的？”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不过是在她手下干活。”本来还有些吃惊，可我已经很熟悉斯卡蒂，那么就算艾莉兹真的海拉伪装的，我也不感到奇怪了：“我干活，我拿钱，和是什么船长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这就不该说了，这体现你是一个没经验的主。”格拉尼看着我，轻轻摇着头，然后环顾四周：“这楠塔基特有句俗语说：‘宁可跟一个脾气坏的好船长，也不要跟一个脾气好的坏船长’——”

“所以说艾莉兹船长是好船长还是坏船长呢？”

“就从当船长这件事而言，她可是全世界顶好的那个。可是呢？她又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偶师，最喜欢把签了约的灵魂一股脑倒进炼锅里去，然后用她哥哥的绒毛和鳞片 搓成的银线来演木偶戏。真是精彩绝伦啊。”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艾莉兹船长是一个全世界顶好的船长，那么请你走开好吗？我们还有别的事。”我用手拨开了格拉尼的手臂，斯卡蒂也照做：“再见，格拉尼，很高兴你能提供这么有价值的信息！”

“且慢！”我和斯卡蒂往前走了两步后，格拉尼又叫住了我们。

“还有什么事？”我和斯卡蒂双双停下，转过头来看这位干净整洁有身份的格拉尼。

格拉尼闪到我们身前，在一瞬间就拉住了我和斯卡蒂的手，像一个看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问我们：“姑娘们啊，既然我们在某个额外的维度当过一段时间同事，又有幸在多索雷斯乐园在正常的时空中共处一点，而如今我们又在这楠塔基特的街道上不期而遇，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去喝一杯呢？正好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我想克丽斯腾她们一定会邀请你们明天一整天和她们一起过，那就不再是我的时间了。亲爱的姑娘们啊，我的老朋友们啊，让我们一同渡过这美好圣洁的日子吧。圣诞快乐。”

我和斯卡蒂面面相觑，这格拉尼一点都没有不正常的样子。于是我们相互点头示意，念在她提供了关于我们以后将要工作到死的船上的重要信息，我们就答应了这个正常人的邀请。

格拉尼站在我们中间。在迈出第一步时，我问格拉尼：“亲爱的女士，我想‘格拉尼’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拉结。”格拉尼转过头来，朝我仰起头，笑靥如花，令我脸颊噗嗤一红。太可爱了吧。这才是正常的名字嘛。

这一天我们都过得很愉快。第二天也正如格拉尼所预言，克丽斯腾和奥利维亚主动邀请我们共度平安夜，这一天我们也过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