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聆听歌剧（第一幕第一场）

1851年；大英帝国，利物浦港口；黄昏。

（幕布升起，所有灯光聚焦在舞台中央的长椅上。穿着常服的女主角【女中音】“坐” 在长椅正中间。黑色的瀑布反射着灯光，从头顶往下流到身体上。她双手支在腹下，微微眯眼低头。若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她右眼下方的美人痣增添了她的魅力。而在她的身边，各种人从舞台的一端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遵循着导演的安排地走向另一端。随着演员们动作开始，舞台正下方的乐队开始奏乐。纯音乐大概持续了约一分钟）

众人（唱 ）：在那遥远的英格兰的海岸边上，坐着一位可爱的蕾缪安。那蕾缪安出身高贵，教养颇丰，却不幸跌下白马，两根绝世白玉一瞬间就碎裂了。美丽的蕾缪安，你从此陷入了忧郁；美丽的蕾缪安，你失去了做人的重要标志；美丽的蕾缪安，你的心几乎碎了，你害怕你的情郎会嫌弃你的残废，害怕你的主会因为你的身体不完整而背弃你。

众人：（围着长椅手拉手起舞，唱）

哦！美丽的蕾缪安！你正值青春美貌！

啊！美丽的蕾缪安！你的肌肤依旧如爱尔兰的奶油一般光滑！

哎！美丽的蕾缪安！你的秀发仍然如美因河的微波一般亮丽！

噫！美丽的蕾缪安！你的脸颊永远如波尔多的陈酒一般诱人！

嘿！美丽的蕾缪安！你没有了双腿，你再也没办法站在地上，但你却永远站在了空中。你本想借方舟逃离这个世界，却又乘着避世的方舟返回。

蕾缪安（唱）：唉！我啊，是一个残废的姑娘呢！（双手放在心脏前）听我的祷告吧，老天爷，如果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再也不会踏上马背。安心坐在红皮软垫上，难道不安稳吗？

众人（唱）：哦！美丽的蕾缪安！就算你不踏上马背，你失去双腿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主啊，您为何要为难这位聪明伶俐、美貌超凡的贵小姐呢？

蕾缪安（唱；扫视众舞者）：你们说的究竟是怎么样的话啊？主自有其命数，而主的命数却是完全由人来决定的。你们说，如果我不骑马，我还是会像一只瓷娃娃一般坐在这里，不是很荒谬吗？

众人（唱；停下来，看向女主）：是的是的！上帝的命数不可阻挡！就算是东方那个能逆天改命的司篁大神，也不是缠绕在命数的索头里，将自己活活绞死了吗？

蕾缪安（唱，环视众人）：东方的大神的力量，可比不上索尔锤头的火星！啊！我的腿！（抚摸“空荡荡”的裙子）我亲爱的腿！你为什么要先于躯干，急乎乎要往黄泉赶？黄泉呵，你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我的双腿先于躯干抵达那里，我的腿可没有嘴巴来饮用你醉人的泉水。

众人（唱；继续起舞）：此黄泉非彼黄泉，美丽的蕾缪安小姐！是那位看脚选妻的海神纵览人间，却挑中了你的美腿！啊，美丽的蕾缪安！你让人间的小伙子全数奉上心脏，也让任何一个雄性的生物小鹿乱撞。

蕾缪安（唱，捂脸）：哦！这话从何而来！这既是对我莫大的侮辱，也是对我最高的赞誉（向观众席张开双臂）看呐，看呐，我是被神明选中的姑娘！

众人（笑，唱）：被神明选中的蕾缪安！被神明选中的蕾缪安！神明势必拿走你的一双腿，却让你能体验一把当神明的滋味。神明啊神明，你还从来都没有脚踏实地过呢。

蕾缪安（唱；左手捂胸，右手伸出）：那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叫我神使好了！神的使者啊，失去双腿，成了主的跑腿人！

（脚步声从舞台一侧传来，音乐停止；安多恩 【男中音】上，着常服）

众人（清唱；散入阴影）：哦，他来了！他来了！那位忠心耿耿的男仆安多恩！

安多恩（急匆匆大踏步）：蕾缪安小姐，原来您在这里！

蕾缪安（看向安多恩）：你总是能找到我。

（安多恩走近蕾缪安，便单膝跪下，抓起女主角的一只乳白色的手，轻轻凑到自己的嘴唇上，极具绅士风度地轻吻了一口）

蕾缪安（捂嘴轻笑）：别这样，起来吧。

（安多恩起身，看着这位大小姐）

蕾缪安：他怎么说？

安多恩：很抱歉，蕾缪安小姐。他说她不愿意娶一个残废人。

蕾缪安（强忍平静）：唉，世间的男人就是这样，总是把我们看作花瓶，只要身体上有一点瑕疵就成了烫手山芋——宁可早点脱手呢。

安多恩（微微弯腰）：但蕾缪安小姐，您虽然没有了双腿，但您仍然是全城最美丽的姑娘。

蕾缪安（抓起安多恩的一只手）：哦，安多恩先生。你说说看，我现在还有什么呢？

安多恩：你还有你自己啊，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一双腿而已。但你聪慧的头脑还在，你绝世的容貌也还在。

蕾缪安：你敢不敢发誓你的话不假？

安多恩：若我说了半句假话，我宁可天打五雷轰！

蕾缪安（松手，捂胸，转向观众）：不要下这么怨毒的恶咒，安多恩先生！（抬头望天）老天啊，请您忘记刚刚的话！

（音乐响，整个舞台被照亮，原来藏在舞台后部的阴影里是布置的“海景”；一些人装扮的海鱼在海里游来游去；音乐使人想起轻轻的划桨声，舞台左方，一白胡胖老头从“海里”上，系海神【男中音】）

海神（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说，巨大的肚腩摇摇晃晃，像只灌满的巨大的狼皮酒袋）：刚刚谁在呼唤我，谁在说，我看上了一个陆上姑娘？（看向安多恩）是你吗，陆上的小子？

安多恩（看向海神）：无论是不是我说的，您现在应该躺在北海的冰床上睡大觉。我们的国家太温暖了，容不下您适于寒冰的孱弱身子。

海神（看向安多恩，双臂大张）：看看现在的人啊，烧了油，通了电，就变得对大自然大不敬起来了。（转向观众）如果没有我的护航，我看呐，你们所有的船一夜之间全部都要沉到水底！

蕾缪安（视线在两人间跳跃）：别说了，别说了！（看向海神）您冒着生命危险到我们温暖的英吉利国来，我们一定对您奉上最高敬意的，哪怕维多利亚女王见了您也得行跪拜大礼。

海神（看向蕾缪安）：哦，姑娘，您可真是美貌非凡。就算之前的话确实是诽谤，那么现在开始那些话就不再是诽谤了。我得向您行大礼才对，美貌的女士。（深鞠一躬）

【“这个糟老头，还想拱大白菜！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此时玛莉亚念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淑女的身份，那么歌剧流氓 的头衔她可扔不掉了。】

蕾缪安：那好，既然您对我产生了爱慕之心，那就要拿出诚意来。

安多恩：蕾缪安小姐，请不要理这个怪老头！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从远处游过来的穷汉子呢？看看他头上的海藻吧，臭得就像从潲水沟里挖出来的。

海神（清唱）：原来您叫蕾缪安！我在古老的赞美诗里依稀见到过这个美丽的名字。

蕾缪安：无论他是真神还是穷汉子，既然人家不嫌弃我，那我何不答应他的请求呢？就当做了件善事。日行一善，总是好的。（看向海神）既然你想要接受我的爱慕，那就请听我的话——将我的双腿还给我吧！那双如白玉一般光洁的腿！

海神（向后退一步，面露些许难色）：美丽的蕾缪安，我只是一介海神，不能像天上的帝王那样起死回生，就连断肢再长这种事，小神我也难以办到。（脑袋微微一转，身子往前凑）小神想到一个办法，我可以用我的方式送你一双腿脚，让你能不靠别人也能自由行走。

蕾缪安（微微后倾）：哦，说说看，除了断肢再生，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安多恩（捂脸，转身）：哦，这个疯老头，蛊惑了我亲爱的蕾缪安小姐！

海神（捧腹大笑）：您看着吧，亲爱的蕾缪安。我保证您能喜上眉梢。（向后转身，将手比在嘴上吼叫）喂！卡比什卡！卡比什卡！

（卡比什卡，一条由两个人套成的大鱼，从海神说话的方向上场）

卡比什卡（声音有些像阉人歌手）：海神大人，小的在！小的在！有何吩咐？

海神（指向蕾缪安）：从此以后，你就是她的双腿了。

卡比什卡：是的，海神大人。（微微点头，往女主的方向游去）

蕾缪安/安多恩：这就是您送我的新腿吗？

海神：没错。（指向卡比什卡）这可是整个大西洋最好的露脊鲸，它可以做你的双腿，让你得以游四方。

蕾缪安：那我以后这么做女人啊？

海神（深鞠躬）：没关系，你需要的时候，只要呼叫它的名字，它就会立刻长到您的腿上。若您不需要了，您便叫它走开。总之，它是您随意使唤的忠实仆人。

蕾缪安（向那头小肥鱼招手）：那好，卡比什卡！过来！

卡比什卡：来了！

（卡比什卡蹲在椅子下方，蕾缪安滑到其背上。肥鱼站起来，稳稳托起女主角）

蕾缪安（奏乐；唱，肥鱼游走）：看看呐，看看呐，多么舒服的一双腿啊。这条露脊鲸和我连为一体，可比轮椅舒服了不知道千百倍！啊，露脊鲸，你的脑子用来给我们的国王加冕，而我自己却成了您头上的桂冠。

卡比什卡（唱）：多么柔软的身体啊！多么芳香的身体啊！我的主人，蕾缪安小姐，能做您的两条腿，可是我十辈子修来的荣幸！

安多恩（唱；走上前）：您感觉怎么样？

蕾缪安（音乐继续；唱）：好极了！好极了！活生生的血肉，可比木头的干硬，和金属的冰凉，好上上千上万倍！（看向海神）过来，我的恩人。

海神（走向她；唱）：我来了，美丽的蕾缪安小姐！我很高兴您能喜欢我的礼物。（猛然抓起蕾缪安伸过来的手，猛亲一口）多少年，多少年，我没有亲到年轻姑娘的手！美丽的蕾缪安小姐，虽然海中的那些海巫婆也曾经漂亮过，可那时候连西格弗里德都还没被生下来！

蕾缪安（唱）：您再次赐予我新的双腿，我理应嫁给你才是。但很可惜，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一心不能二用。

安多恩（唱；踏步上前）：还有谁？还有谁？

海神（唱；后退）：年轻人就应该喜欢年轻人！能亲吻你的手背我已经心满意足！（下场）

蕾缪安（唱；收回手，用那只被亲的手抚摸露脊鲸，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走到舞台最前方，乐队上面）：还有谁？还有谁？女孩的心思，岂能让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转过身）走吧，我忠心耿耿的安多恩先生，我们回家吧，让所有人看看我这双新腿！（游向安多恩，拉起他的手）走吧，走吧，让我们回家去吧！

（二人下场。音乐继续演奏，直到幕布降下）

【在两场短暂的间隙间，我试图将思绪稍微放空，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着那没有腿的蕾缪安。一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将一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露脊鲸（实际上连幼鲸都几乎有三个加上腿的蕾缪安那么长）用来供自己骑乘，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虽然在捕鲸的行业中，用鲸鱼的身体部位来取代自己失去的肢体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将一整头鲸鱼变成一双腿，或许就只能在舞台上看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