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半的京都毁于狐火之中，另一半京都幸而安然无恙。而在没有被波及的地方，虽然仍然维持着平日里的营业，却也没有了从前喧嚷热闹的情景。

恐慌的气氛悄然弥漫在幸存的街道里。有妖怪作乱的流言遍布街头巷尾，甚至有从受灾的地方逃过来的人说曾在那天夜里亲眼看见了九条璀璨夺目的狐尾，而阴阳寮的调查却迟迟地没有结果。种种疑虑和猜忌像一朵巨大的乌云，沉重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人类啊……当你们发现苦苦调查的真相就在身边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这些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自然也传到了蛇神的耳里，引起祂的一声轻叹。

世间一切伪装都逃不过蛇神的眼。

那细心照顾人类的巫女正是前夜里火烧京都之人。而忙于应对灾情，疲惫不堪的阴阳师对此分毫未觉，对敌人施舍的帮助感激不已。

现下还是太过平淡了。祂不禁想，当真相展现在世人眼前的那一刻，又将会引起怎样的骚动呢？

南青玉在这里将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妥当。一番购置下来，方才得到的报酬便不剩多少了。

而此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

他在一个售卖糕点的路边摊前坐下，把剩下的钱都用来买了樱饼和几种糕点。

忙碌了一天，第二天仍然有得忙。在灾情稳定之前，这份收入虽然不多，但好在是固定的。

没等多久，店家便送来了用油纸包好的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糕点。

他们像来时那样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回到暂住的地方。

南青玉从储物戒里把买来的东西都拿出来，安置、整理妥当了，便坐在柔软的坐垫上，给水壶里灌满水，再往煮茶的小炉里填上几块木柴，等待水咕嘟咕嘟地烧开。

蛇神显出身形，拢好衣摆跪坐在面前的软垫上。

南青玉拆开纸包，将买来的樱饼摆在小蝶里推过去。

“这是什么？”

蛇神捏起一个如樱花般包裹在浅绿色的腌渍樱叶里的粉嫩团子，能闻见樱花的香味儿，里头掺着一缕细腻的甜。

“樱饼。你喜欢樱花，这个便是用樱花做的甜点。”

南青玉拆开下一包糕点。油纸包里的糕点白白胖胖，中间隐约透着一点儿模糊的黑色，看着样式似乎是糯米糕，表面洒着一层细腻的粉，拿在手里也不沾手。

忙碌了一天，彻底闲歇下来的时候吃些香甜的糕点是最适合不过的。

蛇神端详了片刻手里的樱饼，咬下一口。细腻的口感里包裹着淡淡的樱花香气在口中化开，仿佛是将一朵樱花放入了口中一般。甜而不腻，确实符合祂的喜好。

“作为献上了使我愉悦的祭品的奖赏，我允许你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我现在没有愿望。”

南青玉闻言，稍加思索便摇了摇头。

他起身揭开茶壶的盖子，往烧开的水里加入茶叶，调至小火，待它继续在火上咕嘟一会儿便能喝了。

“呵呵……真要拒绝么？无论是怎样的欲望，我都可以为你实现它。”

蛇神微微挑唇，再度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在漫长的岁月里，祂见过不少欲拒还迎的人。

口中谦虚着推拒，实则心中的贪欲便好似一头巨兽，早已急不可耐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愿望。”

南青玉还是摇头，连半分犹豫也没有。

“愿望该是通过自己的手去实现的。如果假手他人，便失去了挑战性。”

这对蛇神来说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千百年来，祂见过了太多人类为满足自身的贪欲，而不断地向祂献祭各式各样的祭品以换取祂的垂怜。他们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同胞，为她们编织出一个光鲜亮丽的梦，妄图以此来掩藏自身卑劣、丑恶的欲望。

而像南青玉这样，向神明献上一件物品，目的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的人类，祂却是第一次见到。

茶很快便煮好了。

南青玉把煮好的茶倒进两个杯子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茶沫，能闻见淡淡的清香。虽然不属于好茶叶的范畴，这样的品质用做日常饮用却也足够了。

“小心烫。”

他把其中一杯推给蛇神。这时温度还没有传递到瓷杯的表面，但再过一会儿便说不定了。

而蛇神看样子并不在意。

祂将对人类来说温度过热的瓷杯稳稳地捧在手里，并不急着饮用，垂下眼注视着杯里晃动的水面，似乎在专心感受着掌心里的温度缓缓传递到四肢百骸，温暖了蛇类常年偏低的体温的过程。

虽然神明之躯不畏寒暑，可即便是蛇神，本质上也仍然带有蛇类想要靠近温暖的本能。

这样的温暖，足以让祂感到舒适和放松。

因为茶是醒神的，多喝不利于夜里的睡眠，于是南青玉喝完的手里这杯茶便去休息了。

而屋里跳动着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虽然蛇神不需要睡眠，也早已习惯了黑暗而无声的夜。但这一次，有窗外热闹的虫鸣，有来自人间的樱饼，还有温暖的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