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谢钧是从毒窝里爬出来，是从白骨森森的坟场里爬出来的恶鬼，身为专项部队001的老大，他从未离开毒窝，他泡在里头，跟烂人打交道，跟恶魔周旋。”

他捏着烟卷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烟头烫进骨血里都无动于衷。

“终于，谢钧爬到了毒枭真正的老巢，本来事态一切顺利，有个毒入膏肓的老烟鬼为了跟毒枭赊一点鸦片，忽悠毒枭说他身边有军方的卧底，潜伏进去的001队员一个一个的揪出来，毒枭的疑心越来越大，那个疯子为了揪出我们，不惜连斩几十人，哪怕跟在他身边多年最衷心的的手下都被他一枪打死。”

烟头被他捏在手心摁灭了，手心中央一个圆洞状的烫伤，还飘着灰烟。

“为了打消这个疯子的顾虑，谢钧让所有人都将他供出来，队友一个接一个站出来，杀掉他们的执行人是我，我以为捣毁了这个窝点，一切都结束了，可出来的人都没有意志再去对抗梦魇，我再次成为了那个刽子手，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我以为我不会再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可我却成了唯一一个出来的。”

他的手攥得通红，皮表下还能看见凸起的血筋在涌动，翻出衣兜里的烟，他还想再点上一根，火柴燃起小小的火苗，他挨了几次都没对上，焰苗从烟卷中间烧起来，一直连通到烟头，窜高的火焰灼烧他的手指。

“他们是回来了，可他们永远的留在那儿了，没人能把他们带出来，我也不能，谢钧的尸骨跟鸦片焚烧在一起，他被埋在他此生最痛恨的东西里，那些垃圾像一滩沼泽，拉着、扯着他，要永生永世把他拖在地狱。”

他的指节很快红了几片，那双灵活组装每块细小零件的手，那根根摸的清弹道诡变的指腹，此时失去了它应有的感知。

“他那样的人，合该长眠在这世间最美好的地方，他不该被那些东西缠绕折磨着，不得安宁，我才该被拖下去，生生世世忍受着那些垃圾，下去给我手里无辜的上百条人命赎罪，那才是我这罪恶盈满的一生应有的结果。”

他虽然嘴上说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话，面部表情却丝毫没变，这让徐书贵有些拿不准，心里刚冒出的猜想被扼杀。

“走吧，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做呢。”

就在徐书贵心里乱成一团麻的时候，唐焰桦抽完了烟，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无论是从神态还是语气，他都太平静了，却又让人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还愣着做什么呢，故事都听完了，该干活了。”

刚走出几步的他去而复返，揽过徐书贵的肩膀，他将手完完全全搭在徐书贵脖颈上，薛书贵能感觉到他的放松，他就像在陈述一件事，一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来到当初的自己身旁，旁观着他所经历的一幕幕，或许一开始也曾挣扎过，想要改变过去的结果，从唐焰桦现在的状态来看，说他有病，徐书贵这回是真的相信了。

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幅度，没有肢体下意识的微动作，只有平静再平静，莫名的让人压抑，好似真的如他所说，被拖进沼泽，被剥夺呼吸，被抽离思绪，被限制行动，被拉扯着坠入无底地狱，一直下落再下落，永生永世保持着这种循环，直至麻木，然后日复一日轮回在其间，永无休止。

明明大家行走在同一条路上，可他的步伐是那么沉重、那么坚决，不是无法回头的破釜沉舟，是茕茕孑立的无可奈何，是孜然一身的孤立无援，前路遥望不到尽头，回首入眼满目疮痍。

世上最折磨人的是什么呢？是弃之可惜，持之无望。

因为不忍亲如手足的战友痛苦，因为不舍得他人痛苦，所以痛苦的只有自己。

A国，领空区域

“你这么做太冒险了。”

衣袖被人整理挽好，许婉清靠着柔软舒适的椅背，神情颇为松弛。

“你瘦了，头发也长了。”

柏洛温抬手指尖卷起她一绺发丝，柔顺的从他指缝流淌而下，劣质的皂荚清香混合着只属于她独一无二的味道，让他无比的留恋。

在他失神的时刻，她无情的抽走了发丝，随后单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C国有皇室的卧底。”

柏洛温双腿交叠，修长的小腿翘起一个平稳的弧度，掌心没了她的发丝却还有她的余香，他托着下巴仰头看她，轻笑着回道。

“那是自然。”

“他想杀了我，但我认出他是维尔斯的部下。”

他温和的笑容僵住，另一只搭在扶手上的大掌用力握紧，拖着下巴的那只手隐隐有血管外凸的趋势。

“维尔斯不是蠢蛋，他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做事。”

许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的点点凉意被他的温度融化，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仅仅是因为她这一个动作。

扰乱他心扉的始作人却就这样一放，眼睛一成不变的看向窗外连绵不断的浮云，他嫉妒，嫉妒那些过眼云烟都能让她为此驻留目光，他想要拥有她的所有，她的视线，她的触碰。

他的自制，他的克己，在她面前像多骨诺米牌轰然倒塌，一动而乱其所有，她沉稳、安定，处乱不惊的好似一尊玉佛，让他这般遥遥远望，但许可观不许可及。

没有多言，他心里知道她已有了主意，在叫他放心，他向来是信着她的，唯而做不到不忧心，他诉说不出忧思，那堵塞的心情令他抓狂，只能反手扣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生怕松了手，便再也触之不及。

“该要适时拜访一下我的叔叔了。”

她抽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拇指，他这才减小了力道，日光闪耀刺得她双目酸涩，便就此收回目光，闭眼挨着颈枕睡去。

那只手还被滚烫炽热的温暖包裹着，任由他牵着、握着，自幼时她向他伸出手，他牵上那只小小的小手时，便再也没有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