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无心消失在一片树林之中,松摧月眉心微蹙,轻声道。
松摧月你莫非真就放心?
萧瑟袖中的手一紧,嘴硬道。
萧瑟为何不放心?
松摧月不与萧瑟争辩,只凝视着那张双低垂着视线的眼,又问了一句。
松摧月你就能笃定无心能救雷无桀第二次?
萧瑟仍旧态度淡淡,手却条件反射地握成了拳。
萧瑟他不是去了吗?
松摧月叹息一声,不得不发出第三次质问。
松摧月萧瑟,你在拿雷无桀的命试探无心的善良?
无心的身份是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不简单,但他前往于阗国的目的还不明确,萧瑟与松摧月都不是仅凭两眼眼缘去给他的正邪下定性的人,若是真的遇到洛青阳,无心是放弃雷无桀,还是拼死救下雷无桀,这些都犹未可知。
萧瑟这招,正如松摧月所说,与赌博何异?
代价还是雷无桀的性命。
这话太过严重,几乎涉及到了怀疑萧瑟的整个人格,萧瑟顾不上躲避松摧月的视线,抬眼震惊道。
萧瑟我没有!
松摧月我知道你没有。
松摧月亦是语气郑重。
松摧月可你就是在这么做!
萧瑟被驳得一瞬间哑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异常,不禁撇过头。
萧瑟随你怎么想。
这态度?!
松摧月一瞬间咬紧牙关,置于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想起一路上的种种,气恼地一拳捶向萧瑟的肩头,大声怒斥道。
松摧月萧瑟!
萧瑟你……!
萧瑟被打得一个趔趄,刚要回头发火,却瞥见松摧月通红的眼眶,心里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未出口的质问也变成了轻柔的询问。
萧瑟你这是做什么?
松摧月兀自在那深呼吸,愤怒地望着他不回应,萧瑟又心有不甘地碎碎念道。
萧瑟我去还不行吗?
萧瑟一路上,我都不知道为了你帮这小子几次了……
这话细细听来还有点拈酸呷醋的意味。
萧瑟不行,这五百两不值,回头得再加加才行。
松摧月再次被气笑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确实是这样,或许在没确认松摧月是敌是友之前,萧瑟的确会认认真真的揣摩松摧月每一句话下潜在信息,然而自从交付信任之后,萧瑟就不再做这些太过冒犯的举动了。
他愿意尊重松摧月的隐瞒。
也不是说对松摧月不上心了,而是比起自己经过各种加工后的想法,萧瑟更愿意听她说。
那是一种难得的宁静。
眼下便是,见松摧月气极反笑,嘴巴一张准备说话,萧瑟又条件反射地合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安静了下来。
松摧月你为什么总是在替我做决定?
萧瑟……
松摧月我不能去,无心就能去?
萧瑟……
松摧月两条人命,你萧瑟都背不起的代价,凭什么就认为我能背得起?
萧瑟沉默了。
他想要辩解,唇瓣蠕动着开合几次,可望着松摧月那张带着质询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萧瑟所以呢?
平静的表象下是他极力压抑地波涛汹涌。
萧瑟你要我帮雷无桀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他人好,因为他单纯?他闯荡江湖,自有该担忧他的人会担忧,你我是谁?
萧瑟莫非人人对我好,我都该以命相报?
说到这,萧瑟冷嗤一声。
萧瑟他值吗?
赌博,帝王权术,两者其中都蕴含取舍之道,萧瑟骨子里便有孤注一掷的疯狂面。
从幼时那些女人和母妃的争斗中,从萧羽无数次艳羡的眼神中,他深知取舍的重要性,只是先前生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下,未曾有过让萧瑟做出这种抉择的情况。
但,承他父皇和琅琊王叔的情,萧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成长至此。
鱼与熊掌兼得?
萧瑟已经过了能够自信说出这般话的年纪。
在赌场上,什么都要只会死的更快。
而显然,如今的一个雷无桀不足以让他赌上所有。
诚然,这说法太过冷漠,以往的松摧月也是如此践行,然而或许是当自己低头扶起少年时窥见的那双焦急眼眸,或许是久违感受到温暖的心脏软和了她的防备。
当这人从自己换成萧瑟,松摧月就无法接受了起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松摧月那我呢?
她嘴上说着两条性命由自己背负,可做出这个决定的萧瑟又何尝不是背上了后果。
从前松摧月就觉得武侠世界的人物好似对性命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可以将命看得无比轻贱,寄托于情,寄托于义,随时放弃。
如今倒是轮到了她。
松摧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的确在拼命活着,可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的每次都让萧瑟做出这种决定。
既然她已经走出山庄选择与他并肩,那她就得同等去面对这些问题。
松摧月我值吗?
说罢,松摧月转身离去。
那一抹月白飘荡,毫不停留拂过萧瑟颤抖的掌心,他下意识想要抓住那股让自己抓心挠肝的痒,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只克制地蜷缩了下指尖。
说什么呢?
抑制不住的叹息从喉间溢出,萧瑟注视着隐在苍白肌肤下的青色脉络,绷紧的下颌线愈发锋利,目光晦涩。
孱弱,病态。
这是他现在的身体。
亦是连保护一个人都要使出浑身解数的萧瑟。
不值?
非是他们二人不值,只是如今的萧楚河有心无力罢了。
萧瑟呵。
他无可奈何地轻哼一声,那笑声还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
萧瑟没有武功,到底还是难捱了些啊……
——
刚出一里地,松摧月便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盘腿坐于树根上的无心,她心里一惊,不禁发问。
松摧月你是在这里等我?
无心好似听到这道质询,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向着这边望过来。
无心看你这脸色,想来结果也是不太好,小僧便不问如何了。
松摧月回头看了一眼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破烂客栈,又看向身前的无心,难掩眸中复杂的情绪,只轻声道。
松摧月你高看我了,萧瑟的决定一向不为外人所动。
这话说得丧气,事实上也丧气。
松摧月的目的没有达成。
然而无心并未继续说些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走至松摧月身前,转而伸手一揽,施展轻功。
途中松摧月条件反射就要挣脱开无心的手,却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压制了下来。
无心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宜动武。
直到自觉隐秘,无心这才停下来。
他刚刚一松开手,松摧月便迫不及待地抽离他的怀抱,一步跨出三尺远,警惕地盯着他。
松摧月你要做什么?
别怪她多想,实在是这和尚不像什么好人,再加上这荒无人烟的地,此刻在松摧月的眼里,无心或许比那不知在哪个劳什子旮沓里的洛青阳还要可怕。
无心倒也不介意松摧月避如蛇蝎的态度,但她那副模样着实逗笑了他,唇角暗自勾起,他眼神一利,藏在袖中的手迅速一探。
松摧月本以为他会扔出什么淬了毒的暗器,沉沉地咽下一口气,连玉如琢都握在了掌中。
却见那手背一转,露出几颗圆溜溜的黑色小珠子,甚至那小珠子上雕刻的纹样都眼熟得很。
她错愕了片刻,又对上无心戏谑弯起的眉眼,一瞬间明悟。
松摧月你居然戏弄我?
似是对这种小把戏的成功十分满意,他竟笑得有几分孩子气。
无心不然施主以为小僧要对你做些什么?
松摧月你说呢?
松摧月笑骂道,望着那张明媚的笑脸,也跟着切切实实松了口气。
若是无心真在此刻对她动手,那么他就真的是敌非友了。
两人谈着危险的话题,气氛却没有多紧张,松摧月挪动着步子又回到了无心身边,低头看向他掌心的珠子。
松摧月这不是雷无桀的霹雳子吗?你什么时候……
松摧月等等,是马寨?!
想起伴随着冲出马寨前那句几乎要镌刻在她耳膜上自报名号的爆破声,松摧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伸手拿起一颗霹雳子夹在两指之间,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放回了无心手中,抬头道。
松摧月你想使诈?
一语双关。
无心惊奇的发现,或许不止萧瑟有与他相似之处,松摧月亦有与他独到的默契。
他出神地凝视了一会儿那张望着自己的脸,又落至二人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雷无桀的话来。
[什么是聪明人做法我的确不懂,可我知道,如果真要考虑那么多,便要失去许多了。]
或许是手中的霹雳弹沾染了他的傻气,无心脚下不动声色地迈出半步,面上若无其事道。
无心来,跟着我大声说——
松摧月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张开嘴说道。
松摧月雷少侠!
话音刚落,三枚霹雳子被无心用内力依次抛向远处。
‘轰——’
‘轰轰——’
但那三颗霹雳子还未彻底炸完,只见两人头顶一侧的树冠一晃,一道疾如闪电的蓝衣身影已然快速掠过。
松摧月惊讶地瞥向无心。
松摧月我……
却见他半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好似洞察了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淡淡笑道。
无心缺一不可。
无心是松公子将自己看得太过人微言轻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