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开始

翌日。

饱睡了一夜的两个伙计率先清醒过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动静过后，他们一边准备着开门，一边讨论着昨晚的萧声。

老李见怪不怪，他自被招到雪落山庄已有两年有余，听这萧声不说十几回，也有七回八回了，倒是今年刚入住雪落山庄的小李纳罕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会儿感叹这是碰到高人了，一会儿又是直夸赞这曲儿吹得听不懂，一听就贵。

合着这客栈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老李听得好笑，也不怪小李没见识，毕竟在这江湖中大侠都是少数，还是平头百姓更多，大家都为生活操劳，自然也不会在这等高级趣味上花费时间。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

纵使在昨夜的狂风呼啸下有了心理预兆，老李往外一瞧，还是忍不住苦了脸。

都说瑞雪兆丰年，合该是高兴的吉兆，说这话的绝对不是开客栈的。

金陵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往年中旬才应落下的雪花，今年不仅提前了不少时间，更是根本没停过。

眼下外面白茫茫一片，雪地反射出为数不多的天光，看得直让人犯雪盲症。

小李跟着瞥了一眼，也被惊得张大了嘴。

小李这得冻死多少人啊……

他自小孤苦伶仃，是在北方长大，一路靠着乞讨才来到金陵，没想到来到这儿还能看到如此大的雪，一下想到的不是这景真好看，反而想起了老家每到这个季节衙役要清理路边不少被冻死的尸体。

老李显然也明白他的恐惧，握着一旁的铁铲，准备独自出门铲雪。

尤其后山，要再不铲等积雪厚上几分就要危险了。

老李我先出去，你看着点店里。

小李谢谢李哥。

小李也不矫情，既然老李照顾他年纪小出了门，他便打扫客栈内。

冷水一浸透帕子就冻得小李一个激灵，残余的困意在这个哆嗦中尽数抖落，这一清醒，就有空注意别的，他环顾一圈四周，撅着嘴腹诽东家的抠门。

瞧瞧这窗，瞧瞧这墙，瞧瞧这屋顶，除开那几间主人家住的还算能看，哪个愿意花钱住个破宅子？

也就吃食还不错。

还有嗯……用二东家的话说，就是员工福利还不错。

想起当初把他骗来的牛肉烧饼，小李不禁咽了口口水。

近期生意不景气，伙计们的伙食也跟着降低了几个档次，他好久没吃肉了，唉……

大约白天不能说鬼还是有点道理，窗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猛的一眨眼，只见那不是刚刚才被自己腹诽过的东家，又是谁？

小李赶忙迎了上去，语气谄媚道。

小李东家，这么早啊？

那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萧瑟嗯。

习惯了。

不说身为皇子学过的礼，还有练武打下的基础，便是做生意也不允许萧瑟睡懒觉，这段时间还算晚了，以往寅时就该起的，他逍遥天境的实力又不是睡着就能到。

其实比起这位东家，小李反而和小上几岁的二东家更亲近一些，虽说少年一副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但熟悉了就知道他只是单纯怕生而已，性格更是可人。

而萧瑟……

他一向看不透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一贯慵懒的表情，好似没什么能让他急迫起来，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暗藏着滔天的波浪，像是随时准备覆灭什么，以他乞讨多年的眼力见，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主儿。

看起来随和又亲切，实则难以接近得很。

小李倒不意外萧瑟有些冷淡的反应，但还是想努力一把，于是又犹犹豫豫地接了一句。

小李那我……帮您看茶？

萧瑟不了，你的茶艺只会浪费我的茶叶。

直言不讳的拒绝。

这下小李没法接话了，他讪讪地摸了摸脑袋，摆了摆手里的抹布。

小李那我……干活儿？

听到这句，萧瑟唇角弯出个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瑟不然我干？

再说一遍，他萧瑟平等的讨厌每一个还不了钱，还要吃他喝他的穷鬼。

若不是松摧月坚持要留这人，上月他就该离去了。

萧瑟又看了两眼小李，直盯得对方惶恐地迭声拒绝。

小李不敢不敢不敢！我这就去！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让东家干坐在那儿，既然不能泡茶，小李便自作主张倒了杯热水，又讨好地先把他要坐的位置擦了个干净。

小李您坐，您坐。

萧瑟还算有点儿眼力。

盘算着库房里还有多少东西能换钱，萧瑟一心二用的数了数日子，应是快新年了，虽然宫宴都参加过的他不在意这等繁文缛节，但松摧月意外的注重仪式感，而且两人在一起的确开心，他也就顺势拨了一笔款。

钱啊，愁啊……

要是能够暴富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起了这种心思的萧瑟不禁暗自失笑，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放在以往，真有天降横财他估计也不会放在眼里。

不期然想起李员外接手雪落山庄的提议，萧瑟拄着下巴，难得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不会有这个想法，毕竟呆在这也是为了避世养伤，但这段时间生意的确难做，他已经倒贴了不少银两进去，再贴下去，他私心认为不值得。

要不……卖了？

目送店小二正要往二楼去的身影，想起松摧月睡眼惺忪的模样，萧瑟终于回过了神，连忙开口。

萧瑟二楼先不用去。

小李啊？

小李茫然地眨了眨眼，提醒道。

小李可是……该到二东家进货的时间了。

雪落山庄偏僻得很，要买新鲜的食材不能赶巧，只能提早时间出发，他也正是得了吩咐，所以才准备上楼当闹钟。

没想到萧瑟叫住了他。

萧瑟老李去一趟就行了。

小李但是……

他去又没用。

暗暗嘀咕了一句，小李还是觉得松摧月去更好，却又不敢反驳。

至于为什么是他？

无他，那张脸实在太好看了。

只要是他出马，食材不仅是最新鲜的，偶尔还能搭上点摊主赠送的零碎，讲价根本用不着他本人开口，只要面露犹豫，对方就能主动将价格往下压一压。

一来二去的，这活计也就被松摧月揽在了自己身上。

萧瑟听我的。

眼见萧瑟说完这句话又不再理他，小李只好悻悻地叹了口气。

小李是。

怪人，真是怪人。

小李摇头晃脑的又感慨几句，明明吃穿用无一不精，偏偏不肯出钱修缮这粗陋的客栈，若是春夏秋三季还有话可说，连这屋外下大雪，里间下小雪的季节也视若无睹，可真是……可真是……

他一时也想不出词汇来形容这老板的奇怪，只觉得他刁钻的性子愈发琢磨不透。

正好活计也干完了，小李无所事事了一会儿，见到老李从屋外进来，就将这件事和他细细讲了一遍。

小李你说，东家什么毛病？

熟料，老李颇为古怪地看他。

老李我之前也和东家提过，他只说了一句，这才是旅途中人热衷的感觉。

小李什么感觉？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道理？小李感到不可思议，还感觉？风餐露宿的感觉吗？要他说，不如睡破庙。

老李自然是在路上的感觉。

说到这，老李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老李二东家也说了，这叫复古风，聪明人才能懂，你懂吗？

居然是二东家说的，小李立刻肃然起敬，激动得一拍桌子感慨道。

小李果然不愧是二东家，别的客栈都是极尽舒适，普通！太普通了！千篇一律的布置怎么能从行业里脱颖而出，有些世家子弟不就崇拜大侠，我们这客栈现在正好。

本来打算提醒小李别再拿这事去堵萧瑟的老李都被这一通强词夺理说傻了，他怔了怔，又迟钝地张嘴。

老李你真的懂了？

小李点头如捣蒜。

小李懂了懂了！

如此笃定的态度反倒令老李怀疑人生了起来，难道真是这样？是他没能理解二东家和东家的深意？

萧瑟噗……咳！

这两个活宝。

萧瑟一口热水差点没从嘴里咳出来，万万没想到松摧月不仅将他那段不要脸的言论听进去了，听进去之后居然还帮他找补了一番。

聪明人才能懂的感觉……也亏他敢说。

他清了清嗓子，眸底不禁酿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扭头不再关注那两个瞧过来的伙计，望向窗外。

雪景虽美，但赏上十几天也该累了，更何况大雪封山，将为数不多的客户都拦在了雪落山庄之外。

因此，与其说萧瑟看得是景，不如说看得是他萧瑟的心境。

天空是沉郁的蓝，远处是瓦灰色的云，雪还在下，垂在堤岸边的柳枝被霜雪裹成银条，飘动得僵硬，门前的小河虽没有被冻住，但流动间还是冲出不少冰棱，让人望着就情不自禁觉得齿冷。

萧瑟呼出一口气，乳白的水汽便团成云雾状遮上了他的眼。

很突然的，他挥手要打散热气的动作一僵。

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二哥，萧崇。

那一瞬间闪过的想法令萧瑟感到胆寒，他不敢，也不愿那么想，好似一旦开了头，就让他无法再用以往的态度对待萧崇。

神思恍惚之间，只见远远的一抹红撞入萧瑟的眼帘，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眨了眨眼又裹紧裘衣站起身来到门前。

果然不是他眼花。

那人的袍角被风雪灌得鼓鼓囊囊，衣袖连带着红色的长发翻飞，好似一团燃烧得正旺的火焰。

萧瑟来客了。

嘱咐了一句，为讨个开门红的意思，萧瑟决定这一单他亲自迎接。

真没想到这天寒地冻的还能有客人。

这般想着，他凑上前去，面上的笑意也不禁真实一分。

萧瑟这位客官，你是打尖……

离得近了，萧瑟才发现他不仅看起来像火焰，扑面而来的热气足以说明主人霸道的内功，显然，这身衣物应当是家中长辈特意为他定制的。

只一眼，萧瑟便瞧出了那套行头的不菲，同出京城毓秀坊的凤凰火，几乎与他的千金裘等价。

还是个有钱的客官。

他面上的笑意又真实两分。

萧瑟还是……

住店。

然而不等萧瑟将后半句话说完，那红衣少年就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走过了。

眉头一跳，那点浅薄的笑意堪堪挂在唇角，几乎要泯灭于萧瑟不断起伏的胸膛中。

不气不气不气，不就是没礼貌吗？他有钱！

站在一旁待命的小李也惊呆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下东家的面子，好奇的视线不住往那客官面上飘呀飘。

却对上一双再澄澈不过的眼睛。

他对这双眼睛心生好感，声音也不禁精神了许多。

小李这位客官，要些什么？

那红衣少年的声音亦是铿锵有力。

雷无桀一碗阳春面，一碗老糟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