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司宁便同他说的很清楚，他也记得自己欠她两个条件，可是没想到听到她的条件后，他竟难以呼吸，好像有一块大石头砸到心房，堵住了那鲜活的跳跃，叫他说不出半分话来。
可他又似乎听到了他说：“好。”
一声气音惨淡涩然，若是放在屋内，司宁定能听出其中含义，可是她与魏初昀靠得如此近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别人听见他们说话，她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然而那轻声在魏初昀耳中宛如雷轰，他害怕被司宁看透，慌张掩饰问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先实现第一个条件。”有了这桩条件，她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询问太子殿下，以及所有的京都郎君。
“嗯，可以放开我了罢。”
甫一松手，魏初昀立时掀开帘子透气。
京都繁华万丈，越往外走坊市越多，人来人往热闹忙碌，却足够真实。
一如前世宣元街上的匆匆人影，百余条性命的惨烈犹在眼前。
他总觉得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既然能够重生，能够再见到王府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就是他们的救星，有责任强大起来成为他们的顶梁柱，不可露出半分软弱。
正因为这样，越是看到他们眼中的痛心不忍，越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遭人毒手，拿什么保护其他人。
简直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曾经亲如朋友的丫鬟小厮们不承认现在的他，就连阿耶，宁愿相信陛下也不信他。
忽然之间，他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异类，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没有。
只有看见司宁，才能让他感觉他不是一无是处，他不是孤身作战，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司宁的世界，家徒四壁清汤寡水，无止境的谩骂与恶意伤害，都是争对她。
他见过司宁的阴险狡诈，见过司宁挡在他身前保护他，也见过司宁为他出谋划策替他找凶手的模样。
在他眼里，司宁只是一个无亲无友被贩卖到村子里的小女孩，她只有披上冷漠的外衣，学有一身功夫，才不会在痛苦中孤零零的死去。
在司宁眼中，他只是他，是这一世的小世子，是深陷囹圄危险重重的小世子。
如果这个世界有人能让他卸下防备，有人能让他放心依靠，有人能助他找出真相。
这个人，只能是司宁。
鼎沸人声在这一刻，掩盖了不知名的燥热与心头之乱，渐渐让人心中清明。
他希望司宁得到幸福，但在真相不明仇人不死之前，他不会放手的。
司宁必须在他身边。
两刻钟后，镇国公府。
魏初昀抬头，凝视着那令人震撼的牌匾，久久沉默。
那赤色字迹遒劲有力，似是将千万丹心高悬在此，昭示天下不可质疑的忠心。
笔走龙蛇间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可见写下这几个字之人的三朝大将镇国公是何等风范。
跟随魏初鸿进府，一路碰到的小厮见了他们都是拱手行礼，单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他们拳头中的力量，这镇国公府上全是会武之人。
魏初昀不禁想到，镇国公早在几十年间丰满羽翼，其亲人皆是将门，其孙更屡获军功，护佑大魏边境，正是前世因为他遭人诬陷，与之密切相关的护国大将军。
他有勇有谋，又有运筹帷幄，能够带着程家军势如破竹，为暴虐无道的前朝开辟大魏，经验老辣的镇国公坐镇，怎会因为一封子虚乌有的信赔上性命！
搭进程家军万千忠魂！？
葬送了安庆城池上千数的百姓？
断不是一封信那么简单。
“云麾，云麾！”
在正堂喊了几声，魏初鸿大步转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他口中的云麾是将军名号，乃是护国大将军的亲弟弟程凯军，仅比魏初鸿大一岁。
魏初昀打量着此处，不经意间看到一位娘子，柳眉弯弯，水灵灵的双眸间一点粉嫩，看见他眼眸笑的温柔。
她衣着淡雅，头发只在两侧插有珠钗，银丝镶边的香木嵌蝉玉钗，是宫中之物。
她是镇国公唯一的孙女，程孤云。
不怪大哥对她情有独钟，她不拘小节温婉恬静，举止大气，全然与白渝芝不同。
她看见外男并不忌讳，径直向他们走近，作揖行礼。
“见过小世子，二哥正与阿娘在后堂对弈，孤云带你们前去如何？”
魏初昀回礼：“有劳娘子。”
所谓后堂，不过是更宽敞的地方，陈设单一简陋，不像个有百年积蓄的三朝大将府邸。
棋盘左侧，魏初鸿高大的身躯遮住了身前人，与他争执打闹，活脱脱是个顽劣的孩童。
他在府中不曾对谁如此，谁亲谁疏一眼分明。
棋盘右侧的美妇兀自垂头凝思，似在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程孤云唤她一声，她才发觉有人来了。
“妾身见过小世子，小世子请随意坐，不必拘束，我们镇国公府没有太多规矩。”
他本就是坐着的，怎么随意，这话有点意思。
程夫人说完就坐下继续看棋，没有发觉哪里不对，程孤云脸色微微有点僵硬，笑着解释。
“阿娘心口如一，是将小世子看做自家人的，小世子莫在意。”
“哪里。”魏初昀看着眼前的镇国公之女，缓缓开口，“夫人性情率真耿直，父亲常与我提起二十多年前夫人孤身闯入柳州解救受难百姓的壮举，实乃女中豪杰。”
那些百姓中，正有魏氏的旁系，阿娘曾说过，魏氏族人不可落入狼心狗肺的宦官手中，若是宦官以此威胁如今的陛下魏无相，攻柳州等于为前朝皇帝下令诛杀魏无相奉上了合理的理由；不攻柳州，他们就会借魏氏旁系扰乱民心，谎称魏无相为己私利胆怯懦弱，根本无法护住百姓。
在前朝各方势力混乱时期，想要推翻暴政建立新朝，最重要的就是收获民心，统一势力。
那时程家军远在疆土之北抵御蛮夷，无法出手帮忙，进退两难之际，是镇国公唯一的女儿，率领节度使麾下的将士杀入柳州，铲除了支持宦官的毒虫，为父亲和魏无相解决了祸患。
那时她已是位母亲，却有如此胆量与气魄，说是巾帼须眉也不为过。
二十载的平静岁月将她打磨成了平和慈爱的模样，可言行举止间依旧是另外二十年的铮铮女郎。
程孤云亲自倒了杯热茶，魏初昀已走到程夫人身边，端详棋局。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