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裴夏阳正在给马老板打电话，马老板店里来了个号称和孙浩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姑娘，于是电话就没挂，他把声音外放，也一直那么放着：
姑娘说：“那还是90年的事情，我爸提干后，家属获允随军。在徐州火车站转车，我爸去买吃的，我妈抱着我，被一伙男女围住，我妈哭得力竭，喊「来人呀，抢人啊，我家属是解放军」。
对方居然说「解放军，我还是首长嘞！给她拽走，一起拉走」。幸亏我爸一身军装杀到，劈头踹翻两个，否则就是妻女尽失。
没错，当时孙浩就在边上，我妈记得清清楚楚，他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根本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他在江浙一带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把我们贵州这些地方的女人孩子骗过去，或者抓过去卖。
隔壁村的小翠当年就被卖过去的，还有我们村好几个年轻姑娘，被孙浩骗过去做那种生意勒。不过小翠她现在过得还不错，这些事也都不想提了。我也没证据，所以不敢去外面瞎说。尤其，孙浩还是我们这有头有脸的人物。”
***
由此可以得知，孙浩大概是在江浙一与四方怨气中的东方句芒撞上，又被它“上了身”，也因此“东方怨气”才会出现在西南地区。
但是此刻，谁都没把关注点放在这上面。一席话说完，姜素和裴夏阳脸色阴沉，于朗和钟欣雅后背不觉已经微微冒出一层细汗，他们自然没想，到都21世纪了，人口拐卖还能猖獗至此。
于朗抬头，脸色郑重，甚至带一点恼怒：“村里人都没反应吗？当地政府不管吗？警察也不管？”
病房安静，这声音突兀，像高处忽然来临的一场雷阵雨，惊扰沉默的人。
姜亦摇头叹了口气，于朗还是不够了解基层，动不动就报警，上次在敦煌不就是吃了报警的亏。她眯起眼睛，明明目光是看向于朗的，但又好像透过于朗的面庞，看进早年的童年见闻里。
这些事情，于她而言，不算陌生。
于朗的喉结滚了一下，垂在一侧的双手在虚空处抓握，也不知道想抓住些什么东西。明明想说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姜亦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轻飘飘的，那么清晰，却又那么远。
只听她说：“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很多地方，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对于别人的不幸是有统一名称的，叫「负能量」，看到别人的不幸，很多人赶紧回避都还来不及呢，唯恐吸收了负能量，晦气。以前啊，哪有人管这种事，现在算是好多了。”
***
舟车劳顿，裴夏阳身体吃不消，就先去旅馆休息了。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于朗和钟欣雅也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姜亦和姜素两个人。
姜素这才垂下眼眸，问：“河边那时候，如果来的人不是张聪，你打算怎么办？
她依旧一头白发绾地整整齐齐，连日舟车劳顿，也没乱了分毫。不管什么时候，外婆都是注重体面的人。只是今日，唇角的慈悲隐去了不少，几不可见了。
河边那时候，的确很凶险。要来的是孙浩的帮手，她今天怕是没命坐在这里了。别说帮手了，但凡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假装无事发生，姜亦的小命都难保。
可能是病房里的太冷，姜亦周身发凉，嗯了一声，眉头皱起来，解释道：“外婆，你忘了，我身上那么多血，随便甩他一身，他肯定不敢过来了。”
就如同人怕火怕水，她的血是四方怨气天生忌讳的东西，不啻剧毒。
虽说杀不死他们，但用来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问题，于朗和钟欣雅也问过，她回答完了以后钟欣雅感叹了一句：事事都有后路的人太可怕了。
但是姜素显然觉得这并非良策：她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做？要放多少血？”
她说话的语调总是不紧不慢、耐心十足的，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话里的责备意味。
带着一种长辈的自带的威严感。
“没想过，反正……反正我这不是没出事吗？”
姜亦不知道怎么了，状态前所未有得差，疲惫虚弱，靠在病床上，撑不出一点平日的模样。
仄仄开口问姜素：“外婆，什么时候开春，怎么还是那么冷啊。”
她的确很冷，那种寒意，顺着心脏、骨缝、心四肢……各种地方朝她席卷而来，冷得她连指尖都僵了。
姜素心中一紧，眉头轻轻蹙起，站起来去查看姜亦的伤口。一如医生护士所说，伤口没再出血，恢复的很好，过几天就该结疤拆线了。
那是怎么回事，姜素在她身上仔细地扫了个来回，问得谨慎：“是不是因为，身体里的四方怨气？”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没错，四下的空气都忽然停滞了一瞬。姜亦也一怔，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脸色照旧。
她一怔是因为，几乎在姜素说话的同一时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起了些不一样的变化，冷也还是冷，但是这次的冷，近乎让她有一种草木荒芜、枯枝盘结的疲惫感。
灵魂好似在巨大的风涡中不停打转，所到之地，草木迅速枯竭卷缩，眨眼之间，绿树尽枯。
她真是身在庐山，不知云深。于是攥紧了手指，没再说话，想把这种感觉强行赶走。
姜素看着她的样子，心下了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阿亦，看来，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啊。”
“外婆，我的伤口会那么快恢复，我的身体感觉那么冷，都是因为我身体里的四方怨气对吗？”
她的伤口明明已经恢复，此刻却又痛到钻心。
所有血液流转的地方，每一节根骨、每一寸皮肉，都陷在无法消抵也无法缓解的剧痛中。
甚至痛得说不出话来了，额头上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汗。
姜素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伸出手，温柔摩挲姜亦的头发。
生死关头兜转了几大圈，忽然发现可能是竹篮打水，甚至篮子都丢了，搁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她阖着眼睛，呼吸很微弱，显得整个人疲惫、乏累，手上的筋骨力道还在，但明显已不如从前了。有点像是冬末时节的积雪，看起来一片壮阔，但是说不准一个阳春的日头一照，下一刻就会融化消失。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