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姜亦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来人是裴春暖。但立马反应过来，这带外地口音的江西话着实陌生，再者，声音不像，身形也不对。那人穿着一件深红色外套，一把年纪居然还扎两条辫子。
这是姜亦第一次见到张芝花，如果不是头发未白，差不多能看个七十多岁，难以把她和近五十岁的年纪合一。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村里还有这样一个女人，住在桥头，时常一个人在屋里唱歌跳舞，有时也和裴春暖一样发疯。
这些年，虽说各大城市都在搞“新农村”和“共同富裕”，但林善信住的这个偏僻村落，依旧是最拖后腿的那个。一个地方过于贫困落后, 自然有很多离谱的事情存在，比如：存在好几个患了精神病的女人。
“你认错人了。”
虽说刚才那场景气得姜亦想骂人，但是你没法和精神病患者一般见识，她绕过满地狼藉，转身就走。
谁知道，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男人从她右手边窜了出来，像只肥老鼠，满身狐臭味。姜亦一开始没认出来，等到闻见这股味道，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张芝花的儿子、林善信的牌友张聪。
张聪倒是一下就把姜亦认出来了：“哎呦，这不是善哥家的女儿吗？回来了？啧啧啧，长得像你妈，越来越标致了。”
又指着林善信家隔壁那房子，说：“老胡家没福气啊，当初可不就差临门一脚了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亦垂下眼帘，眸光蓦地转狠，释进漾动的夜色里，重又敛住，旋即神色如常。抬起脸时，语气波澜不惊：“让开。”
没等张聪说话，张芝花一把上前死死拽住姜亦的手臂，又哭又嚎：“小花啊，你这狠心的人，真的不要妈妈了吗？”
张芝花的言语带着浓重的外乡口音，姜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花，那是张芝花幼年时期就丢了的女儿。
村子很小，什么事都不是秘密，张芝花的事情，姜亦也有所耳闻。村子里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于是大家就会去外地买“老婆”。张芝花就是那个买来的老婆，以前叫什么名字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是结了婚以后再给娶的。
结婚那天，张聪的爷爷奶奶帮着把人给摁住，“新郎官”霸王硬上弓，终于给成了事。
一开始，所有买来的“老婆”都一样，抵死不从屡次偷跑。张芝花趁着天黑一口气逃到了派出所，结果反被村里人倒打一耙说她是因为偷了几千块钱才跑路的。被派出所抓进去后，她被打断了肋骨，还被脱光搜身。
为了防止她再偷跑，家里人便用狗链把人给锁着，张芝花也因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听说，反正人都疯了，张聪的爷爷也时不时“享用”几次。
也有调查记者来村里采访过，都被村里人给打出去了，我们自家村里的事，哪轮得上别人指手画脚。
生了两个女儿后，第三个终于是个男孩。张芝花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了，脖子上的狗链也给摘掉了，精神病也逐渐好转。但是天不怜人，几十年前，大女儿初中毕业，听说浙江人有钱，赚钱的机会多，就托村干部牵头到浙江去打工。
这一去，再也没了音信。
那之后，张芝花扑向窗户要跳楼，年幼的张聪抱住她的双腿给救了下来。后来，人就彻底疯了。在姜亦小学毕业那会，张芝花又怀孕了，但是国家早就实行计划生育，她被拉去强行在医院剖腹引产。所以，姜亦小时候常听村里人念叨，“孩子都成型了，手杆脚杆都拴到的，那么佝着，伸着，盖到的”之类的事情。
看着张芝花声泪俱下的样子，姜亦心里堵得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是同情也说不上，这世界上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也就无所谓谁同情谁了。
张聪一把拉开纠缠着姜亦的母亲，嬉皮笑脸地说道：“别那么着急走，你爸打牌欠了我不少钱，你是大学生，父债子偿这个道理懂得吧？”
被张聪那么一拉，张芝花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姜亦刚弯下腰想去扶一把，谁料到被张聪反咬一口：“小姑娘脾气那么差，怎么还推人呢？老人年纪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医药费……”
姜亦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笑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一个两个的，都来撞她的枪口。她也不打算扶了，只是说道：“三长两短？医药费？好啊，那既然这样，我赔一个是赔，赔两个也是赔。”
姜亦原本是想上前狠踹他一脚，但是一想到张聪这身形，估计有点吃不住。就从身后掏出匕首，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拔开匕首鞘就往人眼前送。
明晃晃的，反着光亮。
“要不要试试？”
张聪哪里吃过这种闷亏，也发了狠，但是忌惮刀剑无眼，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手舞足蹈的，嘴上脏话频出：“***的，我倒要看看，一个娘们，能耐到哪儿去，今天我非弄死你不可。”
说到最后，嘴唇忍不住发抖，说出来的话也一直在打颤。
姜亦横眉冷笑：“那么紧张？打过架吗？杀过人吗？”
“那你要吃点亏了，我可不是第一次杀人。”
最后“杀人”两个字，姜亦几乎是贴着嘴唇缓慢挤出来的，带着些不明意味的威胁。
张聪脑子里突然就爆了。
杀……杀人？
不是第一次杀人？
这几个字信息量巨大，张聪像被火灼了一般猛然回退，一双小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神经病、杀人犯、也许是连环杀人魔？他周身发冷，慢慢地、步子极轻地往后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镇定，要装着没事人一样……下一瞬，转身就跑，狂奔而去……
呵，什么人啊，嘴上脏的要命，实际上不过就这点胆量。
有电话不合时宜地进来，姜亦看了一眼，慢慢收起匕首。接起来，面无表情的：“干嘛。”
一阵风呼啸而过，只听电话那头有桌椅撞击的声音，还夹杂着林善信脏话频破口大骂的污言秽语。林善信的脾气性格姜亦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要不到钱，那就只能骂人。
骂人的音量之高，甚至透过听筒完美无误的荡漾到近乎静谧的夜空中。
靠！有些人真的是拿客气当福气，姜亦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过了会，她咬牙切齿地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下一秒，挂断电话。
挂得太快，以至于没听见林善信最后说的那句“你妈联系上了”压根没被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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