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原本想着去外面接，但是一抬头，大家都是共患难过来的朋友，没必要遮遮掩掩，就当着大家的面接了电话。
她和姜素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问：“外婆，为什么我在孟教授的手腕、心尖三处下刀，人还是没救回来啊？”
那头好半天没说话。
她料到此番自作主张深涉险境，外婆必然要生气，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没想到，姜素显得很平静，没回答姜亦的问题，反问道：“你的老师，他有没有开始说浑话？”
“有，孟教授当初疯疯癫癫的，有些神志不清。但也有清醒的时候，我想，三团魂火，应该不至于全丢了。”
“如果没救回来，那应该是三团魂火都不在了。”姜素缓缓开口。
餐桌上半片狼藉，谁都没有再动筷，静静地看着姜亦的表情，姜亦索性开了免提。
姜素年迈而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人的三团魂火被神吞吃以后，灵魂会暂时停留在周围。会用记忆、欲望和愿景拼接出幻境，人也会短暂地清醒，但幻境很快就会消散。到时候他的灵魂也将永远消散，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道。”
于朗最关心的，还是姜亦和这张地图的关系。他问：“姜亦的血，为什么能压制藏在地图里的那种神秘力量？”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要问这个。但是我斤两轻薄，很多事也是一知半解。”
顿了顿又说：“姜亦的妈妈或许会清楚。”
说到最后，姜素的的声音很轻，气息绵长，仿佛一声叹息近在咫尺。
这一声叹息让姜亦愣住了，她沉默了半晌。
她的妈妈？这要如何问呢？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又能问得出什么？
她换了个话题：“外婆，那这张地图呢？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又醒来了啊？”
夜很深了，从玻璃窗往外看去，整个城市已经进入半休眠状态。而远处高楼上的灯光秀依旧一片彩色，让人生出不真实的恍惚感。
只听姜素说：“当年阿亦的妈妈彻底出事之后，我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想了又想，也有很多推测，后来跑遍了整个中国，大致上是了解了。”
姜亦觉得喉咙发干：“所以呢，外婆你发现了什么？”
这要从哪开始讲呢？
“其实，你们拿到的那张地图，只是因为被神灵的力量附着，才会刀枪不入。地图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就好像某宅院里闹鬼，“鬼”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但是被吓到的人只会说那个宅子不对劲，要远离那个可怕的宅子。至于背后的东西，大多被忽略。
而背后的东西……
那要追溯到上古时期女娲开天辟地、炎黄二帝大战。
黄帝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大神，他不断向东南方向扩张，却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那就是中原地区先民的精神领袖——炎帝。
姜素解释：“现在说的「炎黄子孙」，这炎黄就是指他们两位了。炎帝羊头女身，所以我们后代就以「姜」为姓。”
姜亦回：“这个我知道，炎黄子孙、黎民百姓，这「黎」就是源出「九黎」。黄帝、炎帝和九黎氏族部落首领蚩尤，并称中华民族三大始祖。”
炎黄二帝大战，姜亦也知道。
他们双方接连打了三仗，打得天靜地暗，血流漂杵。司马迁在《史记》里用非常简洁的语言，描述皇帝率领六种野兽组成的大军，向炎帝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大战最后以炎帝的失败而告终，炎帝灰心丧气，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也没有在历史中露面。
但他手下却出了一位勇冠三军的战神，名字叫作榆罔。他的长相很像炎神，牛头人身，但背上多了一对翅膀，浑身刀枪不入。
榆罔不甘于炎帝的失败，韬光养晦一百多年之后，向黄帝再度宣战。他手下有战将八十一人，个个都是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个脚趾，力大无穷。
大战轰轰烈烈、波澜壮阔、此起彼伏、历时久远。
程美儿问：“最后，还是皇帝胜出了吧？”
否则，她怎么可能连榆罔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对，所以这位不幸的失败者榆罔，就被史官们弄成了一个恶魔，而且还得到一个诋毁性的诨号，叫作「蚩尤」，仿佛条怨气冲天的虫子。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个失败者的原名，而更习惯于叫他「蚩尤」。”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典故。
众人不甚唏嘘，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而失败者，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此后，皇帝杀蚩尤灭夸父毙刑天，蚩尤弃其桎梏化为枫木。皇帝为了获得最高权力，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绝地天通，中断人神之间的通道，自此上古神灵消失。
于朗喃喃自语：“绝地天通，这个词怎么那么熟呢？好像哪里听过啊。”
程美儿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绝地天通就是断绝天与地之间的沟通，中断人神之间的对话通道，《山海经》、《国语》、《尚书》里都有记载的。”
上古时候，当时天空与大地之间有天体相链接，就像今天的电梯一样方便。巫师是人神之间的信使，高山和神树就是巫师们出入天界的要径。
姜素在那头笑了一下，夸了程美儿一句：“嗯，不错，学习成绩一定比我们阿亦要好吧。”
这话一出，程美儿怪羞愧的，不管是文化课还是在体育场上，谁能比得过“短跑小王子”姜亦啊，她也就是杂书看得多了些而已。
姜亦忿忿不平：“外婆，我也知道啊。皇帝心胸狭窄，一方面为了收治当时在人类社会中地位颇高的巫师，另一方面为了让天神永不再犯他的领地，他让自己的孙子颛顼继承皇位，然后毁掉了天梯。”
项阳啧啧道：“这皇帝还真够狠的啊。”
钟欣雅一直没说话，这些典故神话，于她来说很是稀奇，消化良久以后，她问：“天梯，是长什么样的？”
“天梯是一种代称。据《山海经》所记，其一是山，著名的有昆仑山、登葆山、灵山和华山青水之东的肇山；其二是树，有生长在都广之野的建木，它可以不断往上生长。人们就能凭借着山和树做天梯而登天。”
“你们刚从西北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说一首民谣？半壁生奇木，盘根到水涯。高柯笼宿雾，密叶隐朝霞。二月含青翠，三秋带紫花。森森神树下，祈赛不应赊。”
“这首叫《半壁树咏》的民谣里，就有一颗‘神树’，人们会在这棵高大的神树下，向神祈祷。”
树神崇拜，自古有之。
在云南西双版纳拉祜族，有一种“厥巴厥马都”习俗，意为“神林”。每一个村寨周围都有一片森林，选择最为高大的两棵树，认定为“神树”，为村寨社神的象征。逢年过节，各户去神树点四对蜡烛，并以牲饭水为祭，来求人畜平安。
在云南的普米族，有一种“日真崩”习俗，意为“祭山”，实际是祭神树。每个氏族选取一棵松树或麻栗树，作为本氏族的山神象征，各村再另选棵树为树神，作为村社的山神树，每一年要祭祀两次，以求赐福于民，使民温饱。
还有哈尼族、彝族支系，都将龙树视为神树，并视为村寨的守护神。阿昌族，也有神树崇拜。
纵使天梯被毁，但人们的崇拜从未消失，延绵几千年，祭祀仍在。
所以，姜素又说：“我怀疑，或许当初绝地天通，并没有真正断绝。”
“凡是总有例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到毫无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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