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带走她们，但，”烟烟抬眼看后车座那两个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女人，“但你确定，这样会比把她们交给我更好吗？”
“想反悔啊？”姜亦皱起了眉头，之前明明说好的，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好聚好散。
果然，漂亮的女人，心肠都狠如蛇蝎。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她们呢？”烟烟压低了声音。
呵，假惺惺掉眼泪的女人，她凭什么相信？姜亦从烟烟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定时按钮：“救人？你别忘了你刚杀了三个人！”
于朗算是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怪不得烟烟非得和金爷分车坐。他问：“你就不怕金爷死了，这群人把你给怎么样了？”
“现在这个社会，手里没点东西，怎么敢出来混啊。”
懂了，估计是捏着这帮亡命之徒的脉门。
***
钟欣雅又等了一会，急转车头往回开。
程美儿急得直跳脚：“钟大师，你要不再算算他们人在哪里。”
“算不了。”
“为什么？”项阳老家那算命先生，可是号称什么都能算。
程美儿不安地伸出脑袋眺望，只听钟欣雅解释：“我师父，在港岛风水界名气很大，几年前眼睛里开始长莫名其妙的东西，白白的一层，像雾，后来白茬茬的翳盖满眼乌珠子，彻底瞎了。做我们这行的，勘透世数、漏太多天机，就躲不过‘瞎、夭、孤’这三样。”
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这眼睛不该看的看多了，也必有损伤，所以钟欣雅从来点到即止。
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搭上自己的一双眼睛，更何况于朗和姜亦的这卦象，也不算糟。
果然，没过多久，于朗驱车迎面而来。
钟欣雅眯起了眼，后面怎么还跟了好几辆？
***
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又遇到汽车爆炸案，这一晚依旧扎营无人区。
这群混混长走无人区，带的设备很齐全，晚上煮羊肉面，还带了个平底锅，在上头烙了些饼。这些天吃厌了即食食品，寒夜里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和烙饼，别提有多舒服了。
刀疤操着细长的筷子，伸进鲜红滚烫的羊肉锅里，夹出裹满了红油的羊肉碎末填进嘴里。锅里几乎没什么肉了，他撩了好几次，满嘴的红油，辣得双眼通红，鼻涕直流。
阿荣坐在他对面，冷不防说了一句：“那伙人不简单。”
阿荣的眼神时不时往于朗身上撇，刀疤想的却是姜亦，筷子一扔，差点没咬断牙：“我他妈！混了那么多年，被两个丫头片子……”
“哥，算了算了，烟小姐也不是好惹的，听说省里有个干哥哥，出去了咱们还得继续做人呢。”
刀疤牙齿一直在打颤，真咽不下这口气。静默了数秒，点了根烟，猛抽了一口。
“先忍忍吧，惹不起。”
***
吃饱喝足，就开始聊正事了，于朗长话短说，和钟欣雅三人介绍了来龙去脉。
程美儿小声问姜亦：“那个地图，没问题吧？”
姜亦摇摇头说没什么问题，眯着眼打量烟烟，心中充满好奇，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姜亦的问题问出许久，烟烟始终没答，一直静静喝水。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喝完了一整瓶水之后，这才说：“之前坐你们车后座的那两个女的，是姐妹，金爷花了5000块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她很平静。
又说：“年纪大点的，怀了她继父的孩子，还是我花钱给她打的胎。年纪小点的也差不多，今年才刚17。她们那个山窝窝里的女孩，要么卖给村里人，要么卖到外面来。你们从我手里把她们带出去，能管多久？又没文化，精神状态又这样了，到了外面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问题。”
于朗一直沉默。
姜亦的眉心不自觉收拢，很多话汇聚在喉咙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钟欣雅从口袋里摸出盒烟，点了一根，问烟烟：“抽么？”
烟烟没接：“女人抽烟老得快，我不像你们有本事，就只剩下一张脸了。”
钟欣雅向上吐了个长长的烟圈：“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很简单啊，无非就是杀人偿命。”
***
金爷名叫金智国，最早是做玉石倒卖的，几年前出了点纠纷就没再干下去。当时那事闹得挺大，害死了两个人，但因为后台硬，最终不了了之，也没赔偿。
烟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死的两个人，一个叫周亚信，一个叫黄萍，两个人有个女儿，叫周妍。”
太久了，太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导致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曾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向人提起这个名字。
姜亦抬起眼看向她，神色凝重。
许久，周妍笑了：“他们倒好，一死了之，周妍在十五岁的时候也死了，只留下恨。”
她的眼睛里起了雾：“我试过很多种方法，也递交过很多证据。没用的，沙洲这天，亮不起来。”
也遇到过负责任的领导，但往往都会意外身亡。这个地方没那么多正义，除了家属没人在意结果。
“无人区危险？我当然知道危险。越是危险，越要来啊。要不然，他怎么能死在这儿呢？”
周妍没说她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
时间于别人是如水淌过，到了她这里，变成挟带着碎石和泥沙的浊流，每推进一步，都缓慢而疼痛。
“有想过以后吗？”
说话的是姜亦，声音低沉到不像她自己的，她太懂这种逃出噩梦后又怕一脚踩空的感觉了。
周妍冷笑：“沙洲的浴所，乌市的黑诊所，我要一个个清理干净。还有那些女人，疯了残了的，总要有人管他们。”
“累了，不想因为仇恨活着了，后边几年为自己。”
未来是崭新的，但她无时无刻不背负着昨日的因果，去接受命运之神的“馈赠”。
……
夜渐渐深了，程美儿靠在项阳肩头睡着了，眼角湿漉漉的。项阳轻轻把人叫醒，柔声安慰。
于朗和姜亦在篝火旁研究那张旧地图，于朗正好坐在风吹来的方向。
周妍没再说话，坐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看了很久。
她也曾有过青春少女时期，也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可惜，人生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分手是自己亲口提的，然后难过了整整一周。
她只允许自己难过一周。
一周后，她抛掉少女的怀春梦，冰封所有七情六欲，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钟欣雅抬头看她：“不睡？再陪你聊会？”
“也没什么好聊的，如果不是因为有眼缘，我也不会和你们说这些——路是自己选的，我身上背了太多条人命，迟早玩完。和你们不是同路人。”
“或许，我可以帮你请个好律师。”
周妍笑了笑，不再说话。
***
睡觉的时候，程美儿悄悄问：“亦姐，你说她这样的，算是个好人吧。这个世上，好人活得可真累啊。”
课本上学的明明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自懂事后看见的却是，穷人作恶为富不仁。
姜亦的声音幽幽的：“都是可怜人。”
她从帐篷里望出去，沙海之中尽是比夜晚还要黑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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