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说好了我守夜的。”姜亦朝着于朗笑笑，有些尴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上睡得特别沉。正思忖间，只听于朗说：“醒来了就把口水擦擦吧。”
姜亦：“……”
她在心里对自己骂了句脏话，抬手去擦嘴角。擦了左边又擦右边，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靠！于朗！”姜亦这才发现自己被于朗给耍了，咬牙切齿，猛地把身上的盖毯朝他扔过去。
于朗昂着头笑，一路笑一路倒着往车后备箱的方向走，一把接住姜亦扔来的盖毯，越想越是好笑，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异常大声。
钟欣雅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拉开帐篷帘子出来，恰好见到晕黄色的朝阳笼在两人的笑声里，四下流泻而出。
那场面，郎才女貌，美得像幅画一样。
钟欣雅不由得也笑起来，问他：“于朗，你这是在笑什么？”
于朗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听到姜亦在背后哼了一声，一个没憋住，又笑了一下，但嘴上却说：“没什么，随便笑笑，我这人从小就爱笑。”
程美儿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第一时间低头去看地上的那张地图。见到地图安安静静躺在那，昨天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的，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
她看什么都舒心适意了，望着喷薄而出的光，感叹道：“只有通过黑夜，人才能到达黎明，我总算是彻彻底底理解了这句至理名言了。人人都爱看日出，这不是人类对自然的占有欲，而是人类对自然的救赎表示感恩与铭记，是希望之光啊。”
姜亦斜靠在车门边，面色柔和，微风吹散她额前的发丝。
天上流云无数，尽化作道不明的点点微小心思。
***
一条人命突遭不测，曝尸荒野，可天公作美，今日晴空万里。
收帐篷的时候，姜亦感叹自己和孟教授短暂而浅薄的缘分之际，忽然想起京剧里唱的那句“黄沙盖脸尸骨不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抬头，看见钟欣雅正靠在车上，手里夹了支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仰起头，慢慢把烟雾吐到空中。
烟雾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姜亦走过去：“能给我一根吗？”
钟欣雅把夹烟的手挪开了些，有一瞬间的诧异，妩媚的表情僵在脸上：“你会抽烟？”
“不会。”姜亦很诚实。
“切，小屁孩。”钟欣雅转过脸吐了个眼圈，食指和中指微动，把烟灰抖落到地上，然后转身从车里掏出瓶小瓶的矿泉水。
她把水递给姜亦：“没事就多喝点水。”
姜亦本来也没想要烟，只是觉得心里烦闷。如今倒是劝起钟欣雅来了：“你也少抽点，会得肺癌的。”
“医生也常说，让我别抽烟少喝酒，可是他们真的知道人的灵魂到底需要什么吗？”
……
姜亦把这瓶矿泉水留在了孟洪的坟前。
在这沙漠里最缺的就是水，余纯顺墓前就堆满了大大小小未开封的矿泉水，都是过往的旅行者祭拜所留。
据记载，彭加木失踪那天，给同行的科考队员留了张字条，字条上写：“我向东去找水”，就此一去再无踪迹。所以后来，给遇难者留水也就成了习惯。
那时候姜亦以为，这瓶水会给这场和那道神秘力量的对抗旅程画上一个终点，至少是一个短暂的句号。
后来，她才明白，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身边所有人的徒劳对抗看起来流光溢彩而已，其实连一场风光入殓都给不了。
当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
远在无人区边缘的三辆越野车上的人，也和这灿烂骄阳一同醒来。一阵打骂声过后，发动引擎，上了路。
这一次，于朗听得真真切切。
他低声说：“有车朝我们这个方向开过来了。”
程美儿和项阳举目四望，只有一望无垠的荒凉景色：“我年年体检视力都5.2啊，这哪有车？”
姜亦却不疑有他：“于朗他不一样。”
又转头问：“还听见什么了？”
“怎么了？”程美儿不明所以，“有车过来也没必要那么紧张吧？”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起码有4辆车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速度非常快。”
姜亦立刻想到了一些麻烦事：“不会是在敦煌遇到的那群人追上门来了吧？”
项阳纳闷：“不至于吧？那帮人闲的没事干啊？”
只听于朗说：“那家叫风月的洗浴中心背后的确大有来头，但是我不认为他们会大动干戈派出4辆车追到无人区里头来。”
姜亦点头：“我听说，风月的老板的爹是个什么领导吧，他自己也是退伍军人，有靠山有资源的。社会上没人敢惹，出门别人都叫爷。所以，也别问为什么年年严打，他那店生意照样红火。更别问，那些姑娘是从哪来的。”
这片土地，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都在太阳底下滋长着。
程美儿咂舌：“天呐，社会败类啊，肮脏的老鼠屎！”
项阳是个直脑袋：“亦姐，你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些姑娘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于朗解释：“有一部分是从内地或欺骗或拐卖来的，还有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估计就是走这条路从新疆运进去的。”
听到“运”这个字，姜亦皱了皱眉，这使她徒然想到小时候村里那一车车的小猪仔，被运进来卖给村里人，养肥了以后又被运出去卖掉。
说话间，于朗已经把地上的物件全都收拾妥当，交代钟欣雅：“我们分开走吧。这帮人估计都见过我的照片，可能会有麻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钟欣雅把烟蒂扔到地上，用高帮户外鞋的鞋跟辗灭，又弯腰把灭了的烟蒂捡起来收进垃圾袋里。
她说，“分开走又是什么意思？”
“出了魔鬼城，你们走215国道往格尔木的方向直接回成都。我再往前走走，再去找找竿子哥，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于朗用手指他身后的方向，示意钟欣雅：“那是群亡命徒，你们三个女性，万一遇到，无人区里要做点龌龊事太容易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说话间，于朗又去看姜亦，欲言又止。
姜亦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哼一声，直接拉开他的副驾驶门，一只脚跨进去，留下一句“现在这个年头，男的不也很危险”。
砰一声，车门重重关上。
钟欣雅拍了拍于朗的肩膀：“年轻人，不该操的心就别操了。秦竹自有老天为他收尸，再不走，就该轮到别人来给我们收尸了。”
同时招呼程美儿上车：“美儿，走了。”
***
掉头一路往东。
姜亦没说话，低着头，扭向窗外，朝着无尽的远方望去。
于朗开车的时候，扭头看了她好几眼，姜亦都无动于衷。
他留心看姜亦脸色，以为她会骂他，或者冷嘲热讽，然而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一层雾蒙蒙的无形力量，把彼此都隔得好远好远。
他打破沉默：“别生气了。”
“我有生气吗？”
没有吗？满身满脸都写着呢。
“我不该擅作主张，我缺乏团队精神，是我不对。”
姜亦像是早就知道于朗要说什么似的，顿了顿，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也没那么在乎。你要去收尸也好送死也好，我不拦着，但不是现在。”
于朗心里可太不是滋味了，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姜亦口袋边缘露出半截地图。
他好心提醒：“你把地图放口袋里太危险了，万一它……”
“不会的，那东西要能随意爬到我身上，早爬了，等不到现在。”
姜亦唇角扬起一抹不耐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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