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上官峻略一点头,对他道。
“来了,子明。”
子明,是纪羌的表字。
上官涧比他小五岁,小时候就跟在纪羌身后做跟屁虫。
成日里“子明哥哥,子明哥哥”的叫,叫到上官涧战死那年他十六岁,纪羌二十一岁。
上官峻做了少年将军,纪羌还只是一个营长,尊卑有别。
纪羌便跟披麻戴孝的上官峻,说道。
“将军,往后便叫我子明吧。”
以后,他再也不是他的哥哥了。
待纪羌站近了,便能看见他面目俊秀,唇红齿白。
虽年近而立却还如十八九的少年一般,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两人身量相仿,只是上官峻较纪羌更健壮一些,肩膀比他宽了不少。
前几日,纪羌刚从前线回来。
脖子上被北宣的弓箭手划开一道口子,绷带下隐隐有血色渗出。
上官峻本想说些后面排兵布阵的事,瞧见他脖子上的伤,便先开口问他。
“军医给你的药按时敷了吗?怎么三日了还渗血。”
他抬手想翻开纪羌的领口仔细看看伤口,却被人微微一挡。
纪羌略偏过头,垂眼将领口收紧,沉声说。
“小伤,不碍事。”
纪羌确实是,不适合上战场的。
他小时候被军营里的人捧在手心里,一直安安全全长到两岁多都没发现有什么毛病。
却在一天夜里起夜解手时摔了一跤,摔破了皮。
纪羌不是那种摔一跤就要大哭大闹的娇气性格,没当回事便爬回床上睡了。
到第二日,却被他娘的尖叫声给惊醒。
他昨日夜里擦破的那一块伤口竟然到早上也未止血,竟染了一床铺的血。
从那时军医便告诉他,轻易不要受伤,一点小磕小碰他都较旁人更难痊愈。
更别提刀剑无眼,真要被戳个窟窿,旁人许是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
他却恐有性命之虞,很可能会流血不止而死。
偏偏这人最会忍痛,每次受伤都不声不响。
自己去跟军医要了特制的止血粉,随随便便一撒就了事。
那止血粉,还是上官峻让军医费了老大心思做的。
他想到纪羌的性格,不放心似的一把握住这人的胳膊将他往帐中扯。
“不行,我不放心你说的。进来将衣服脱了,我看看还有没有没告诉我的伤。”
纪羌被他扯得面色一僵,挣扎着把胳膊往外抽。
他俊秀的眉毛微拢起来,显得越发矜贵秀气,低低地唤他。
“将军!”
上官峻却像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似的,应道。
“怎么了?有话就说嘛,光喊我做什么?”
纪羌被他这幅流氓态度弄得火气直窜,又不好在帐前与他拉扯太过。
害怕过往的人以为,他们将军和副将在外敌来犯的当口打起来了。
左右拗不过,心里又急又气。
他虽然比上官峻年长几岁,早学了几年的功夫,却横竖长不成上官峻那样高大壮硕的身材。
他身材均匀,腰腹劲瘦,虽然该练的肌肉一块不差。
但将衣服一穿,却如何也看不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被拖进帐中,纪羌抿了抿嘴,无可奈何地急唤一声。
“上官峻!”
上官峻掀帘的手一顿,回头看了看纪羌薄红的双颊,挑眉一笑。
“怎么不喊将军了?”
纪羌趁机将手臂从他掌心里逃出来,略侧过头避开上官峻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
随后,犹疑地找补了一句。
“……将军。”
上官峻脸上轻佻的笑,像是一阵风一样匆匆地来。
又匆匆地刮过了,只留下一阵暗淡的平静。
他眼中的戏谑也渐渐隐去,沉默地看了纪羌藏在领口下的那抹总也褪不去的红。
半晌背过身走进帐中,开口时声音沉静难以揣摩。
“你说没伤,那就没有吧。进来,本将要与你商讨退敌事宜。”
陇城西北方向,一百三十里外就是赵康昨日兵败后退守驻扎的阵地。
再向前一里地就是鹰脊河,北宣与东延各占两边,正是用这条河做的分界线。
现如今北宣国过河来犯,驻扎在鹰脊河岸的赵康被打得节节败退。
被迫后撤一里地,与北宣的军营遥遥相望。
两军不敢妄动,都等着指挥使法令。
只不过北宣的兵各个跃跃欲试,恨不得一杆长枪直接支去北宣皇都才好。
而东延的兵,却各个垂头丧气战战兢兢。
生怕后头的上官峻一声令下,将他们直接扔在这鹰脊河畔不管死活,先行撤退了。
不怪他们心中惧怕,这些兵常年驻扎在此,少则三五年未回过家,多则十几年不曾离开。
他们与东延唯一的联系,仿佛只剩下身上这一身带有东延兵标志的盔甲,和每个月去陇城补给的物资。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中,任谁都会觉得与祖国有一种疏离感。
仿佛身后国土上的人在一个世界,而鹰脊河边的他们,又在另一方世界中。
“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
这样的想法,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这些士兵的脑海中。
而东延和北宣,已有几十年未有战火冲突。
各个被养得懒散蛮横,动辄就骚扰往来的北宣百姓。
而赵康也是个十成十的军痞,不仅不约束手下,甚至助纣为虐。
时常强抢北宣百姓的粮食和牲口,宰来给军中的兄弟们“进补”。
北宣因为国力微弱,在周边各国中都没有话语权。
所以,驻守边疆的将领只能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赵康掠夺粮食和牲口,却别无他法。
眼下新帝登基,篱詪已然是筹谋多年,排兵点将,井井有条。
看来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北宣驻边将军封拯,早就对赵康和东延怀恨多年。
一听到进攻的消息,恨不得拍手叫好。东
延士兵因为跟他一样对东延积怨已久,各个鸡血上身,干劲十足,以一当十。
更别提,东延本就对戍边部队疏于管理,兵力严重不足。
根本不可能抵挡,犹如地狱恶鬼般的北宣重兵。
而赵康,也在对战中身负重伤。
几日前两兵对阵,擂鼓喧天剑拔弩张。
封拯在军前横刀立马,指名道姓要赵康出来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