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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长亭

囚鹤

“难道不是么!”赵梦气得浑身发抖。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赵清珵,“赵世子,寸之之死皆因你而起!你如今又有何脸面站在我跟前与我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赵世子,是我赵某人错看你了!我只恨寻春台中竟被你蒙骗到如今!”

赵梦怒火难以平息,连带着多看赵清珵一眼都觉得厌恶。

赵清珵只是平静地看着赵梦,他的眸光沉寂,与此前夜夜在寻春台中饮酒谈诗的风流判若两人。

一时间,赵梦甚至都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赵清珵。

“赵世子,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只想与你说一句话,那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玩弄人心者必定被人心玩弄。”赵梦言辞冷冽,“老夫不知赵世子在此事中究竟推波助澜到了何等地步,但老夫却能肯定,此事与你赵清珵,必定脱不了干系!”

“麟王造反铁证如山,赵世子好手段,凭借辽东一封似是而非的密信,就想着搅弄望都风云。”

赵清珵喝了一口冷酒,冷酒穿肠而过,冷得心口那一股热意都淡了,赵清珵抹了一把嘴角上残留的酒渍,轻声道:“赵大人,我有什么能耐,竟然能搅弄望都风云呢?”

“我如今在望都苟且偷生,在东宫摇尾乞怜,赵大人,我怎么敢有那么多心思呢。”

赵清珵坐在石凳上,眉眼微垂,看上去无辜又纯良。

漫天风雪下,更显得他气质清冷孤傲。

“赵世子,你敢说,寸之之死,与你无关么!赵世子,你敢说你没在辽东密信一事上动手脚么?”

一声轻叹。

赵清珵抬头,冷静地看向赵梦。

那双眼是如此黢黑深邃,赵梦愣了愣。

对上赵清珵冷淡平静的目光,他一时间竟然失去了所有言语。

“赵世子,罚唐大人廷杖的,是陛下。”赵清珵一字一句地说着,他起身,站到了赵梦身边,轻声道:“赵大人,您以为,若不是如今这番结局,东宫怎么可能只死一个唐皋?”

赵清珵的语调低沉沙哑,像是在暗夜中爬行的长蛇,让赵梦不自觉地毛骨悚然。

“从始至终,想要这般结局的人,都是陛下啊。”赵清珵的最后一句话在赵梦耳边炸开。

赵梦双眸骤然放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清珵,双唇蠕动,面若菜色,许久之后,他流露出一抹苦笑。

“寸之之死……何其无辜……”

赵清珵笑了。

他笑的讽刺又狼狈。

清冷的一双眼尽是无尽沧桑。

他的嗓音喑哑,“赵大人,在这世上行走,生老病死爱恨嗔痴,谁不可怜,谁不无辜?”

“我父死于风阙关下,全天下的人都说他是乱臣贼子,他不无辜么?我的母亲自尽于府中,我抱着她的尸首化为冰凉,她不无辜么?我的长姐远嫁鞑靼,双十大好年华至此远赴苍凉边境,赵大人,我问你,这天下有谁不无辜?”

赵梦一挥衣袖,大喊道:“诡辩!诡辩!此乃诡辩!”

“你父死于造反,你母亲死于你父,你与你长姐全因你父才受到牵连,因果报应,有因才有果,赵清珵,你何来之脸说你父无辜!”

赵梦文官出生,读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听到赵清珵替父开脱,心中怒意油然而生。

他怒目而视,指着北方,“赵清珵,你没有眼吗!你难道看不到风阙关下枉死的百姓横尸遍野?你没有耳吗!你难道听不到百姓的哭喊飘到望都,夜里都是不得安宁的凄厉吗!”

赵清珵无意辩解。

他只是将酒壶递到了赵梦跟前,轻声道:“赵大人,我与你打个赌可好。”

“赌什么?”

“就赌,此行你去岭南一帆风顺,我在望都风生水起。来日再见,我必告诉你今日我的答案。”

“关于我有没有心,我有没有眼,我有没有耳。”

赵清珵一口气喝干了壶中酒,砰的一下摔碎了酒壶。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赵梦半信半疑,他也学着赵清珵的模样,喝干了酒,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赵世子,你话中之意,可是想说麟王造反一事,另有隐情?”

赵清珵微微一笑。

没有给赵梦答案。

因为他也没有找到。

所以他会待在望都,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赵梦终将是要往南去的,长亭古道芳草萋萋,赵清珵目送着赵梦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最后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道黑影。

然后消失不见。

赵清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野中,心中一片平静。

他早已见过生死,赵梦与唐皋,能有一人活着,已是幸事。

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城门就在眼前,赵清珵退避在一旁,任凭马队从他边上疾驰而过。

数十匹高大的骏马如雷似电般奔驰而过,纷飞的雪粒子拍在赵清珵的脸上,他微眯着眼,费力地看向身旁马队,风雪袭人,他戴着的雪帽被吹得东倒西歪,赵清珵一个踉跄,就在没有站稳差点摔倒之际,一只有力的臂膀突然将他捞了起来。

一把捞到了怀中。

拥着他的腰。

坐在怀中。

赵清珵闭着眼睛,但他却能确信,来人就是李聿。

赤诚的犹如烈阳般的温暖,桀骜风发的少年郎骑在通体粉红的汗血宝马之上,腰间别着狼头刀,霸气侧漏。

赵清珵想说话,但才开口,就被冷风扑了,忍不住低声咳嗽。

他咳得眼尾泛红,李聿按住了他的脑袋,嗓音低沉:“别动。”

常年拉弓射箭的手上遍布粗粝,这不是一双锦衣玉食的手。

赵清珵的侧脸被李聿的手掌磨得发疼,他嘶了一声,然后轻轻将李聿的手给推开了。

就听见骑在马上的少年发出一声闷笑,他像是故意一般,又伸手重重地揉了揉赵清珵的脸颊,他单手握着缰绳,明明是数九隆冬,可李聿的胸膛却滚烫如火炉。

赵清珵从来没像这般模样坐在别人怀中同骑一匹马,他有些尴尬。

凄厉的风雪肆虐,李聿宽大的披风将赵清珵裹得严严实实,里头是温暖如春三月,外头是寒风暴雪交织。

就在一片风声呼啸之下,赵清珵听见李聿一声轻笑,“啧,真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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