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阡关掉电视机，随手摸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整，已经不算早了。
苏陌阡把手机放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久坐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她总是这样长久地坐着，好像古老的雕塑，不移动丝毫。
敲门声蓦然响起。
苏陌阡把视线转移到了门上，听见门外熟悉的声音如是说道：“苏陌阡！洛水市发现了新的龙血者！”
她锁起眉头，下一瞬就出现在门前，将门外之人放进屋内。那是个披着风衣的男人，那张熟悉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凝重”这种情绪。
男人下意识跨进门里，旋即反应过来，把脚收了回去，站在门外半转过身：“先去那边和我们的人会合。”
“需要我出面？”苏陌阡眉头皱得更紧了。
男人点了点头：“龙王教的人也在那附近，你至少要过去镇个场子。”
苏陌阡呼了口气：“明白了，地址给我，我去换身衣服。”
“北城区清月街，第五单元第七栋。”男人将地址报出，在苏陌阡钻进卧室之前最后问了一句，“有影响吗？”
苏陌阡愣了一下，背对着他摆摆手：“都一样，就算是再多几百个龙血者也没有区别。但也不能让新生的龙血者落入龙王教的手里，成为祂们的养料。”
“都一样吗？”男人看着那个高挑的背影，神色莫名。直到苏陌阡进了卧室，他才带上门，身形沉入了脚下的阴影。
夜色沉寂。少年站在道路中央，双手环抱，双眼始终观察着四周，提防着可能存在的危险。男人从地上的阴影里探出身子时，他的视线瞬间锁定了过去，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楚老大。”
“嗯，苏陌阡等会儿就过来，我们先行动，你继续在这盯梢。”楚麟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没入暗影当中。少年旋即收起了投注过去的目光，继续进行他的盯梢工作。
苏陌阡将门锁好，又紧了紧衣领，夜风掠过，轻佻地拨弄着她披散的长发。
“龙王教……麻烦。”她嘴里轻声嘟哝了一句，而只是将注意力稍微放在了她的声音上，回过神时她便已消失了，只有风还在吹，无论此处是否站着她。
楚麟来到那位龙血者家门前的时候，他带来的其余几个人早都聚集在了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他走到众人中间，拍了拍手掌：“准备上去了，可别让龙王教那群杂种抢了先。”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他们跟着楚麟乘上电梯，向着四层上行。
电梯门开的时候，提示音在走道里回响，一直从这头到那头，中间没有丝毫其它的声响插足其中。随着声响，走道里的灯亮起，楚麟一行人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这一条走廊的门全都被扯出来了，它们随意地倒在地上，无声地控告着前人的暴力行径。
“看起来我们慢了点儿。”楚麟抓了抓头发，“联系四月，重新定位。”
说着话，他先一步走出了电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电话响铃声，又抓了一把头发：“坐得太久了，脑子都转不动咯。”
“无所谓，人他们带不走。”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楚麟向右一偏头，苏陌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道的这边尽头，轻轻地打着呵欠。
“陌阡姐！”跟着楚麟的几人惊喜地叫了一声，苏陌阡向着他们点点头，也没忘听着楚麟的话：“看样子，这些家伙又有什么计划了？”
“不好说。”苏陌阡叹了口气，“以往他们缺少龙血，想要复苏那些死去的巨龙很难，但随着科技发展，连人造龙血都被他们研究出来了。”
“照这么下去，王血的替代品也迟早会被他们捣鼓出来。”楚麟看上去有些烦躁，“有人造龙血在手里，王以下的龙族天晓得他们究竟复活了多少！”
苏陌阡背对着墙壁，在楚麟眼里像是背着座石山：“该加快速度了，处理完这个龙血者，我们就去回收‘穹光’。”
“穹光……”楚麟呼了一口气，“是差不多了。”
“楚老大。”有人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找到他们了，现在在第四单元第八栋附近，快要出街了。”
“好，我现在去追。”楚麟说完，扭头去看苏陌阡，她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唔，她很急吗？”
月影暗沉，街边竖立的路灯为夜行的人们照亮脚下路途，不时有车辆驶过，响声在夜里传出很远。
抛去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最明显的就是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那是男女不一的几个人在街边飞奔，其中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眼中带着惊恐。他们贴着路灯奔跑，灯光掠过，偶然照亮他们的身影，仿佛断片的影像。
当他们跨过路灯投下的光圈，重新迈入黑暗的时候，忽然刹住了脚。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很平常的衣服，双手抱肩，拦在他们面前。
龙王教的成员当然没有谁不认识她，但他们从没想象过，她会穿着正常人穿的衣服，这样随意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双方没有交流。这么几个人的目的是带着那少女离开这里，那么一个人的目的则是拦住他们，相遇的刹那，就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以走。
几人迅速分散，将苏陌阡团团围住，而那个抱着少女的女人埋头向外冲刺，带起迅猛的风，眨眼从苏陌阡的视野里消失。
比她更快的是苏陌阡，围住她的那些人只感觉到一股灼热的风扑面而来，下一刻就齐刷刷的倒在地上，鲜血从脖颈的断裂处涌出，又瞬间被无形的高温蒸发。
女人在狂奔，她从没有哪一次跑得像这次一样快过，呼吸已然乱得不成样子，血液更是在体内沸腾，双腿快得像是要飞起来！风呼啸着掠过，卷动她的衣衫与发丝，却丝毫不能缓解她的炎热。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就凝滞了，手脚也一片冰凉，唯有血液仍然滚烫，心脏也依旧战鼓般响着。
苏陌阡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如不久前的那次撞面。
女人将少女架起，挡在自己前方，扭头找寻起逃离的路径。倏忽间一阵热浪袭来，思绪戛然而止。
“啊啊！！！”滚烫的血当头淋下，少女闭着眼发出了超高分贝的尖叫，苏陌阡把她抱起，搓了搓她满是鲜血的脑袋瓜，“好了，已经结束了。”
空洞的话语毫无疑问无法令这不大的孩子安心，苏陌阡换上另一只手抱住她，干净的那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先送你回去吧，明天我们再来找你。”
话音落下，苏陌阡便抱着她回到了那条走廊。楚麟靠在墙上，对她招了招手：“这间屋子。”
“她家里人呢？”苏陌阡抱着少女走过去。
“送到医院去了。”楚麟抓了一把头发，“其他几户人家我也都让兄弟们送过去了，还有几个……”
楚麟住了口。
苏陌阡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跨过门槛，将怀里的少女一路抱进了浴室里。
这时候她终于勉强缓了过来，只是神色里依旧满是恐慌。苏陌阡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轻：“没关系，你的爸爸妈妈不会出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见你。”
少女立马出手攥住了苏陌阡的袖子，用力摇了摇头。
“别害怕，那个大哥哥今晚会陪着你，他也很厉害，不会有人伤害到你的。”苏陌阡给了她一个拥抱，“先洗澡吧，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啊……”少女嚅嗫着，没松开手，“那个……你的衣服，脏了。”
“我没事，回家洗了就好。”苏陌阡笑了笑，将外套脱下搭在肩上，退出了浴室。
离开少女的视野后，苏陌阡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瞳孔中闪着焰色。她走到门边，和楚麟打了声招呼：“麻烦你今晚守着那孩子了。”
边说着话，苏陌阡边捡起被扯出的门，随意镶进门框。
楚麟点了点头，对苏陌阡“修”门的举动并无诧异的神色流露，只是看着她，嘴唇嚅动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犹豫间她却已经走了。他狠狠地揪了一把头发，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苏陌阡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然后来到客厅的沙发前，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她的通讯录里只存了那么几个电话号码，现在她拨通了第一个。
对面几乎是秒接，刚一接通，少年热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苏佬！咋啦？难得你给我通电话啊。”
“龙王教可能有什么大动作了，他们今晚劫持了一个龙血者，杀了人，其余人也无一例外进了医院。”苏陌阡冷声说着，“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保存的力量又比我们多，这次出现，恐怕不会太平了。”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下，然后少年重新开口：“我知道了，其他人那边我也会通知的。”
“嗯，可以的话，从‘万博会’借点人手出来。”
“明白。”
电话挂断了。
苏陌阡放下手机，吐了一口郁气。
夜色愈发沉了，苏陌阡把灯关上，接着倒进了床里。
楚麟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嘴巴里嚼着水果软糖，手机放在他的肩上，少年的声音不断响起。说得都是两人很熟悉的东西，却不是有关于他们任何一人的，是关于苏陌阡的。
“不觉得苏佬太累了么？”少年这样问。
“大家都很累了，只是她最甚。”楚麟这样答。
“以前其实都没觉察，那时候她带着我们满世界跑，想想还蛮热血。”少年轻笑着。
“现在大家都休息了，反而发现她那么累了。”楚麟也笑了，却分不清是怎样的笑，“那么多年她都硬生生扛着，那么多的伤，那么多的痛。”
“没办法嘛……年少的时候只觉得苏佬很厉害，恶龙也不是她的对手，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她强大，而是她不能弱小。”
“我们都生活在她的臂弯里，被她保护着，巨龙撕扯她的背，朝着她喷吐烈焰；敌人劈砍她的骨，叫嚷着把刀刺进她的心脏……她不能不强大，而我们对此曾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称不上吧，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可没有人亲身体会过，也就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艰难，于是就连安慰的话也讲不明白。”
两人沉默了。
许久，楚麟叹了口气：“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尤其的累。”
“阿铭死了以后，她越来越低沉，后来又给自己裹上沉稳的皮，什么也不和我们说，我们的安慰也如你所说不起成效。”楚麟低笑一声，“再后来，战斗好像结束了，好像已经不用再争斗了，我都以为大家可以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了。”
“直到龙王教再一次出现，我才突然记起来。”楚麟又是笑，其中却听不出笑意，“我们是群屠龙者啊。”
少年沉默着，楚麟也不再说话。走道里静悄悄的，很久少年才低声道：“她会被压垮的，或者她已经被压垮了。她已经不再能思考，比之我们更甚。”
“或许吧。”楚麟又拆了一颗软糖，尝着甜味，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不再思考也挺好的嘛，就这样走下去吧。”
“也是，再想就要崩溃咯~”少年语气又变得轻松了，“哈哈，这样是挺好的，再不去想什么，就这样走下去吧。”
“毕竟我们早就千疮百孔，又如何继续思考。”楚麟说，“岁月和死亡都太多了，它们是一把把的刀，全都扎在我们身上。那个绞尽了脑汁对抗龙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却始终不曾走出那片阴影。”
“反正是我们一起决定的，反正已经太多人离去。”
“噗哈哈！”少年突然笑出了声，“我们都在说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未来不用再想，过去也可以遗忘。”楚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能乱七八糟，可能过于疯狂，但对于我们，它是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吗？”少年呢喃着，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很早，苏陌阡就赶到了那少女的居所。楚麟站在门边，面朝她抖了抖自己的衣兜，糖纸摩擦声窸窸窣窣的：“一晚上时间，吃完了我两个袋子的糖，你可别忘了补给我。”
“晚点儿就去给你买。”苏陌阡随口应承下来，来到门前，象征性得轻轻叩了叩门。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从内打开了，少女站在门里，眼睛扑闪着：“姐姐！”
苏陌阡揉了揉少女的头，她眯着眼蹭了蹭苏陌阡的手，昨晚的惊吓似乎已经消化掉了。楚麟撑着门框，挑着眉头：“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再摸？”
少女这才惊醒，给苏陌阡二人让出了空间，三人一一在沙发落座，两位女性坐在了一边，男士则坐在另一边。这个座位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楚麟细想了一下，便觉出点儿怪味来：“怎么感觉我才是那个要‘活血’的龙血者……”
少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楚麟，他指了指苏陌阡，后者浮现出无奈的神色来，对着她解释道：“也就是龙族时代遗留下来的半龙半人的生物，昨晚那些人就是龙血者。”
少女打了个寒噤，鲜红的记忆攀上心头，让她眼里再次涌出恐惧来。苏陌阡揽住她的肩膀，向自己这边压了压：“没关系，我们在。”
少女点了点头，向苏陌阡怀里挤了挤。
楚麟把手伸进衣兜，感受着糖纸的触感，嘴角狠狠一抽：“你叫什么名字？‘活血’以后我们还要去买糖，别磨蹭了。”
“哦。”少女应了一声，接着跟上她的姓名，“我叫林雨筱。”
“楚麟。”
“苏陌阡。”
两边各自报上名姓后，楚麟站起身来，俯视着林雨筱说道：“我们所透露的东西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你可以选择不相信，那我们也不会为你活血，你可以继续现在的平淡生活。但我们不可能时刻守在一个普通人身边，以后的生活平静与否也就不再是你能说了算的了。”
林雨筱茫然地点点头。
“龙血者的来源要追溯到上一个文明种族，龙族的时代。”楚麟开始了讲述，“在那个时代，人类天生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与力量，龙族称他们为龙人，为他们提供庇护。”
“龙族的强大与数量足以让祂们制霸整颗辉明星，龙人族受祂们庇护，生活平静美满，一派盛世景象。但后来，初代龙王不告而别，至高龙王的位置空缺，龙族爆发了内乱。”
“那强大的物种掌握着龙文秘法与龙文秘阵，祂们只需张张嘴，动动手，就能引动狂雷，掀起飓风。龙族的厮杀也波及了在祂们领地内生存的龙人族，龙血泼洒在大地上，绝大多数人都死在了狂暴的龙血侵蚀下，而少部分与龙血成功融合的人成为了初代的龙血者。”
“他们背生肉翼，头长犄角，背后拖着壮硕的龙尾，浑身上下爬满了鳞片。他们依旧能如常思考，也能够口吐人言，却被完好的龙人认定是怪物，驱赶出了部族。”
“于是，一群徘徊在龙与人之间的流浪者出现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