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管事的来搜东西时将屋里翻了个遍，将我的琴拿起来敲敲打打验了好一会儿才罢休。看这样子似乎是从前也有人将兵刃藏在乐器里带进来过。
不过那暗格做的精巧，那人瞧了好一会儿都没瞧出问题，也就去了下一间房。
那天过后，我与月娘没有什么交集，我总感觉她像是在刻意回避与我的接触。
直到那天，太子再一次传唤乐工献艺，二组的琴师不知去向，我被顶替了上去，于是得以和月娘一组。
寝殿之内，太子与几名侍妾在纱帘后嬉笑玩乐，一曲毕，几名侍从送上来了几本乐谱，我翻开看了一眼后耳根有些发红，转头去看别的几位乐师，倒是都比我淡定。
这可是直到十年后都还极其有名的艳曲啊，凝香阁常有淫客点此助兴，我也听陪客的姐姐们谈起过不止一次。
但哪怕知道这是什么，我们也没有抗拒的权利，我看了一眼谱子，见其余人似乎都已经准备好，也等着管事的指挥开始弹奏。
这曲子本该缱绻旖旎，缠绵悱恻，但我可能心里有些抗拒，所以弹的也刚硬了许多。
曲子未过半，太子就从纱帘后走了出来，衣衫半敞，袒露的胸膛上隐隐泛着水光，也不知是汗液还是酒液。我只眼角余光瞥到一眼，赶紧低下了头，太子天颜，不可直视。
我隐隐只感觉太子慢慢朝我走来，直到一道阴影落在我的琴面上，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和酒味，我才确定，他就是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低着头专心捻着琴弦不敢抬头与之对视，下一刻，却见他手握一根马鞭突然挑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我只匆匆瞧了一眼，复又赶忙垂下了眼，晃眼一看这张脸倒是与林霄云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眸子里的邪魅阴郁是哪怕十年后的林霄云都比不过的。
这样一比较，我倒是更宁愿面对十年后的林霄云一些。
那太子瞧我有些胆怯，但手下曲调却丝毫不见慌乱，不免道，“你倒是将这曲调弹出了另一番味道……”说着将我的下巴放下，又接着道，“就是长的差了点……”说完，转身踱步到了另一位乐师身前，抬手将人拽离了座位，拖到了纱帘之后。
我瞧了一眼，是同组里姿色最好的那位姑娘，被拖走时，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箫。
我原以为这太子是也是喜好音律的风雅之人，没想到竟只是纯粹好色。
不一会儿，帘子里传来了那姑娘的哀嚎，哀嚎声几乎快要盖过我们手下的乐曲声。
我不知被拉进里面的人遭遇了什么对待，不过光听声音也可以想象并不是什么好事，此刻，我倒是有些庆幸自己长相不够出色，逃过一劫。
十九
从太子寝殿出来时，我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出来，那姑娘的哀嚎似乎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瞧着几个侍从从里面抬着一床锦被出来，从我身边过去后，我好奇去看，只见锦被里露出一双纤纤玉足，脚趾向下，有丝丝血迹凝聚到了脚趾尖，最后滴落在了地面上。
我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琴，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
月娘似乎是看出了我害怕，靠近我安慰道，“不用怕，下一次总还会有漂亮的顶上，不会轮到我们的。”
我却在这句话里找到了不一样的重点，惊诧道，“每次都会有人……”我没有说下去，但月娘理解了我话中意思，拉着我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和其他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后才道，“上一次是和我同组的琴师，但似乎太子也不是每一次都会选乐工，更多时候是舞姬，你我这样的容貌在她们之中不算出色，所以不用太担心。”
听了这话我心中确实有所安慰，但太子这心思谁能猜中，保不齐下一次他喝醉了酒，看花了眼，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就挑中我要我死呢？
虽然我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但真要我面对死亡还是这样的死法，我也是克制不住的感到恐惧。
按照时间来算，这太子很快就会被废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契机是什么，但此时此刻倒是开始祈盼这天快些到来。
许是上天眷顾，这一天真的很快就来了。
西南突发水患，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圣上闻此消息忧心忡忡，迅速拨下了赈灾款将此时交于了太子去办。
太子在御前装的一副可怜百姓的忧心模样，转头就将此事随意扔给了手底下的其他官员，让他自行安排。
赈灾款庞大，办事的官员一向跟着太子捞惯了油水，看着这钱财心理自然也是眼红的。太子知道他们什么德行，也没有明确说明不能贪，反正最后事儿能办成就行了。
可这款项下放灾区旅途遥远，层层下放，其中经手官员众多，等真的到了灾区时已经不剩多少，完全解不了眼前困局。
林霄云他们静等事情发酵，两个月后，西南灾情并未缓解，灾民逃窜，反而影响了相邻的各州府。
受到影响的州府将此事上报京都，太子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躺在底下官员新上供的西域美艳舞姬怀里纵情享乐。
二十
太子近来被新进的西域舞姬迷住心神，也不再常召用乐师。
畅音阁就此得了闲，管事的倒是十分好心的允了我们一天休息，可以自由出街去，而这天正好是乞巧节。
月娘近来倒是与我亲近了些，我没问她前段时间为何刻意与我疏远，她到是自己向我交代了起来。
花园一事过后，因着事情是由她引起，所以表面看这事儿当时就过去了，实则她一直在被暗中监视。私藏兵刃并非小事，那段时间凡是与她有交好接触的人都会被秘密带走审问。但到了最后，也没个结果，慢慢的，府内监视她的人也就撤走了。
我暗叹她的心思缜密，也幸好当时没有硬要与她接触，否则我应该也少不了被带走问询。
只是林霄云送我那袖箭被她沉进了花园的荷花池里，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我召了信鸽将最近太子府内的情况都告知了林霄云，虽然不知是否对他们有用，但这是一开始便说好的，一月联系一次，告知太子府内情况。
出街那天我带上了闲来无事做的一个小巧的香包，本想去晋王府看看有没有机会能给到林霄云。但月娘与我同路，我实在不好抽身，最后也只好作罢。
许久未能出街，这街上的热闹景象竟一时迷花了我们的眼，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傍晚。
正要回去，一个小孩突然撞到了我的腿上，低头一看，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手里还拿着一个糖人儿。
月娘也瞧见她，蹲下身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
我瞧着周围拥挤的人流，想来这应该是和家人走散了，正也要蹲下身去问她是哪家的，好送她回去，就听月娘惊呼了起来，“瑶琴，我怎么觉得这孩子与你长得如此相像？”
我闻言惊了一下，心里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忙蹲下身仔细辨认。这孩子脸蛋尚未长开，仔细一看也辨认不出些什么，但乍一看，那眉眼唇形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
我惊讶之余，犹豫着问出了她叫什么名字。
女娃不假思索，张了张嘴，软软糯糯的奶音传进了我耳朵里，“青霜，叶青霜。”
我闻言怔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我竟在此遇到了儿时的自己。但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我忙摸了摸她身上想找找有没有自己熟悉的东西。
月娘吓了一跳，忙要阻止我，“你做什么？”
我没理她，兀自从孩子胸口里翻出了一块玉佩。
果然，和我那块一模一样，小小的一块，温润的蝴蝶形玉佩。
月娘瞧我望着那块玉佩出神，忙将那玉佩又给孩子塞回了衣服里，整理了一下衣衫。
那孩子似乎也被我的动作神态吓到，瘪了瘪嘴，状似要哭。
月娘赶紧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小妹不怕，姐姐逗你玩儿呢～你家住哪儿啊？姐姐们送你回家找阿娘可好？”
许是月娘的安慰起了效，那孩子倒是没真哭出声，回答道，“我阿娘不在家里，她在前面马车里等我呢～”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
我闻言回过了神，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瞧见什么马车。
月娘将她抱了起来，哄道，“走咯，我们找阿娘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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