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篇（14）

邪骨承载着魔神的意志，三界众生不灭，恨苦不绝，便永不消亡。

　　如今邪骨感应到那些强大的仇恨源头，在月姬体内蠢蠢欲动，迫不及待的想要汲取力量。

　　罪恶和欲望总是相辅相成的，月姬自然也想出去吸收养料。

　　天空雷云涌动，是属于天道的灭世紫雷，它们全部汇集在雾山山顶，那是腾蛇族的故土，冥夜单手一挥，一面水镜浮现，里面的主角正是桑酒。

　　她完完全全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月姬口中在雾山大开杀戒的人，正是她了。

　　冥夜眸光冷裂，月姬把玩着他的手指，故作不解：“魔神被诛，我被囚禁，冥夜，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有人选择逆行倒施，手染罪孽呢，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会变好吗？”

　　冥夜深吸一口气，眉心的神纹神圣又庄严，他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月姬的问题，轻声道：“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

　　月姬看着他，问道：“你又要去救人吗？你救不了他们的，还不如直接放我出去吸收了那些的罪孽，一了百了。”

　　冥夜说：“悲哀和痛苦的力量，魔神曾拥有，但最后他却被罪孽缠绕，心生厌烦，一心只想灭世，我不会让你变成和他一样，邪骨，我也会想办法从你的身体里取出来的。”

　　月姬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咯咯笑了起来：“冥夜，当初神魔大战，魔神说你之所以痛苦，只因你的道德标准太高，良心太重，现在我再送你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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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夜紧赶慢赶，到了雾山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

　　雾山已经成了一片血海，燃起熊熊大火，桑酒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宛若地狱修罗。

　　她手心里有一颗萦绕着强烈魔气的宝石，却是用数不尽的仙髓炼化，冥夜只看一眼，便能感应到里面充满怨恨恶毒诅咒的腾蛇族人的意志。

　　见冥夜来了，桑酒满眼恨意，却勾起一个笑：“冥夜，你看，我用整个腾蛇族的仙髓，炼化出的宝石，就这小小的一枚，只可叫天地倾覆，日月倒悬，不如就叫倾世之玉吧……”

　　冥夜苍白着脸色，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桑酒，可是你破开了荒渊的结界？”

　　之所以来晚一步是冥夜在半途中看见荒渊的结界破开了一个缺口，妖魔几乎蜂拥而出，他好不容易耗费神力补好缺口之后，稷泽残留的神智告诉了他，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桑酒。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三界苍生，为了澄清罪恶，神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诛杀魔神，封印妖魔，她却用仇恨的力量帮助妖魔逃离了荒渊，不但如此，还血洗了整个腾蛇族？

　　“是我又如何？”

　　桑酒看着冥夜冷漠无情的眼神，原以为早已破碎的心再次泛起剧烈的疼痛，她想告诉冥夜，是天欢不放过她，丧心病狂的将她哥哥的身躯丢进了荒渊，她为救桑佑，被万妖噬身，仇恨的力量终于让她彻底堕魔。

　　然而这一切，她选择不说，冥夜心不在她身上，自然也不会问，自漠河之初，桑酒便自以为是的卑微和感动自己，从来不告诉冥夜任何事，所以后来——

　　她救他的恩情，被蚌王弄巧成拙，成了挟恩图报的蚌妖无耻；她对他的爱意，被天欢蒙蔽欺骗，成了莫名其妙的不堪与恨意，现在的她被仇恨逼至疯魔，而神明依旧高高在上，她又如何能放弃自尊和仇恨，再将她的心意告诉他呢？

　　于是她只能戴起魔女的面具，恶毒的说自己炼化倾世之玉，是要借此复活蚌族，是要腾蛇族以命抵命。

　　冥夜深吸一口，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在他心头笼罩，他曾自欺欺人的向月姬保证，这个世界会变好，但仇恨的力量竟能让区区一只蚌妖，破开荒渊结界，屠杀整个腾蛇族，炼化魔器倾世之玉，这让神明的一切努力和牺牲，仿佛彻底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不会成功的，你这是在找死。”

　　冥夜睁眼看向她，他曾去过漠河，一片死水里连一丝残魂都找不到，眼下他知道了，是桑酒吸收了族人的魂魄，才得到力量杀上上清，桑酒既已堕魔，那她体内的蚌族魂灵自然也沾染了她的罪孽，倾世之玉里面又是腾蛇族的仙髓，动用它去复活蚌族，活过来的是人是鬼还说不定。

　　桑酒不相信冥夜的话，但看见冥夜眼里已经带上了杀意，她只能选择逃跑，但还未等冥夜动手，已经酝酿成型的灭世紫雷，裹夹着千钧之力的刑罚朝魔女桑酒劈下，第一道便先废去了她所有的修为。

　　桑酒难以置信的看着天空劈下的雷劫，手中倾世之玉掉落，冥夜伸手接住，浓重的血腥味开始蔓延，他并没有再解释什么，既然他的话她不信，他又能再说什么呢？

　　于是尸山血海的雾山之巅，清冷的战神冥夜，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造成这一切的蚌妖桑酒，在灭世紫雷下，一点点被劈成烟灰，桑酒咬着牙，满脸扭曲，充满不甘和恨意的眼神，一声不吭，哪怕雷劫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她还是撑着莫须有的自尊，不肯在冥夜面前显露脆弱。

　　冥夜终于叹息一声，仿佛带着众生执迷不悟的怜悯和慈悲，那声叹息飘至桑酒耳边，像是忽然打破了什么桎梏，她一瞬间泪流满面。

　　冥夜转身欲走，她既然一如既往的执迷不悟不肯回头，他现在离开，也算保全了这位曾经的蚌族公主，最后一点体面和自尊。

　　“冥夜……”桑酒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临死之际，轻飘飘的响起，“天欢说，你爱的女人另有其人，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这是她放不下的执念。

　　冥夜身形顿住，慢慢回头，那一瞬的悲悯仿佛消失无踪，冷冷的看着她，道：“又是……‘天欢说’？”

　　桑酒哑口无言，身躯意识崩溃消散间，她只能看着神明远去，始终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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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珍珠承载了桑酒的执念和族人的残魂，远远的跟着冥夜，看着他来到弱水河畔，倾世之玉感受到危险，在他怀里疯狂的跳动。

　　此等魔器，既不能销毁，便只有封印在万物不生的弱水河底，才能确保后世不被人寻到利用，掀起灾祸。

　　但腾蛇族的魂灵不愿被封印，天欢不甘的声音在倾世之玉中凄厉的响起：“冥夜，不要，你救救我们，我父亲可是对你有恩。”

　　“冥夜，天昊战神可是你的师父呀，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冥夜神色疲惫，那颗一直跟着他的珍珠，感应到腾蛇族的魂灵尚存，也蠢蠢欲动起来。

　　冥夜手指轻点那颗珍珠，里面出现了桑酒年少时在芦苇丛间偷看他的身影。

　　“魔兵还未走远，也就是说今天可以再见到你。”

　　“神魔打了这么多日了，魔神还没有渡过漠河吗？”

　　“战神了不起呀，卑鄙无耻动用了我们漠河至宝，要他报答是应该的。”

　　“……”

　　冥夜只看了几眼便没再往下看，然后，他将那枚承载了腾蛇族的倾世之玉，和那颗象征漠河蚌族的白色珍珠，一同沉入了弱水河底。

　　冥夜站在岸边，冷风洌冽，他面无表情。

　　他想起了临走前月姬送给他的话。

　　——人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不够坏。